北卡罗来纳 North Carolina(第7/16页)

在拥挤上前要把斜梯推开的人当中,有一位被赶到了一边——上一次晚会他已经得到过机会了。一个年轻的棕发女人,穿着圆点花纹的粉红色裙子,冲上去抢了他的位置。

女孩开始在半空中摆荡之前,科拉扭开了头。她爬到阁楼密室的另一边,缩进这新牢笼的角落。在接下来的几个月里,当天气不再那么令人窒息,她宁愿窝在角落里睡觉。她已尽己所能远离了公园,这一颗怦怦跳动的、可耻的城市心脏。

现在全城肃静了。贾米森下达了指令。

为了解释他和妻子为什么把科拉关进阁楼,马丁不得不从头道来。正像南方的一切,这件事也要从棉花说起。棉花无情的发动机需要非洲的躯体做燃料。轮船在海洋上奔波往复,带来血肉之躯,耕种土地,繁殖更多的躯体。

这发动机的活塞不留情面地做着运动。更多的奴隶带来更多的棉花,更多的金钱,用以购买更多的土地,种植更多的棉田。即使在奴隶贸易终止以后,仅仅一代人的时间,人口的数字比例就难以维系了:怎么那么多的黑鬼呀。在北卡罗来纳,白人的数量以二比一的比例超过奴隶,但在路易斯安那和佐治亚,黑白人口已接近持平。在仅仅一界之隔的南卡罗来纳,黑人的数量超过了白人十万以上。不难想象,当奴隶摆脱枷锁,追求自由,甚至还要复仇时,会出现怎样的后果。

在佐治亚和肯塔基,在南美洲和加勒比群岛,都有非洲人对他们的主人发动攻击,这些遭遇战虽然短暂,却令人心悸。在剿灭南安普顿暴乱之前,特纳一伙人屠洗了六十五个男人、妇女和儿童。10作为报复,民兵和巡逻队员私刑处死的人数三倍于此,包括共谋者、同情者和无辜的人,以树立样板,立下规矩。但数字依旧,宣示着一个由偏见所阐明的事实。

“在这一带,最接近警官的就是巡逻队员了。”马丁说。

“大多数地方,”科拉说,“巡逻队员都会随时随地作践你。”此时已经过了午夜,她迎来了第一个星期一。马丁女儿一家子已经回去了,菲奥娜也走了,她住在顺路而下的爱尔兰区。马丁坐在阁楼的一只板条箱上,扇着手里的东西,让自己凉快一下。科拉来回踱步,拉伸酸痛的四肢。她已经好几天没站过了。埃塞尔不肯露面。深蓝色的窗帘遮住了窗口,一支小蜡烛轻舔着黑暗。

就算到了这个钟点,马丁讲起话来还是要压低嗓门。隔壁街坊的儿子是个黑夜骑士。

作为奴隶主的打手,巡逻队员就是法律。他们是白种的,路数不正的,冷酷无情的。从社会的最底层和最堕落的群体中选拔出来,一无所知,连个小工头都无力胜任。(科拉点头表示同意。)巡逻队员什么理由都不需要,就可以凭着肤色把一个人截住。奴隶在种植园外让这些人撞见,就非得拿出证件不可,除非他们想挨鞭子,再去光顾一下本县的监狱。自由黑人必须随身携带解放证书,不然就得冒着被重新卖做奴隶的危险;但不管怎样,他们有的时候还是会被偷偷运到拍卖场上。不肯就范的黑人淘气鬼有可能遭到当场射杀。他们随意搜查奴隶的村落,在对自由民抄家时任意胡来,抢走人家辛苦赚来的布匹,或是放纵淫欲,大占便宜。

镇压奴隶叛乱是最光荣的战斗召唤。在战争中,巡逻队员可以超越自己的出身,变成一支真正的军队。科拉把这些暴动想象成血肉横飞的大规模作战,在燎原之火照亮的夜空下,轰轰烈烈地展开。可是听马丁这么一说,实际的起义规模都非常小,而且乱哄哄的。奴隶们在城镇之间的路上乱窜,手里拿着随便捡来的武器:镰刀和斧头,刀子和砖头。在有色人叛徒的接应下,白人打手队精心布置伏击,靠着强大的美国陆军的支援,用火枪成群地射杀叛乱分子,再纵马将他们赶尽杀绝。一收到第一波警报,平民志愿者便加入巡逻队,平息骚乱,扫荡黑人营区,将自由民的房子付之一炬。嫌疑犯和局外人挤满了监狱。他们绞死犯人,并且出于防范目的,把相当比例的无辜者也一并吊死。一旦报了白人被杀的仇,更重要的是,对白人法律的冒犯得到了加倍的偿付,这些老百姓便回到自己的农庄、工厂和商店去了,巡逻队的例行巡查也随即恢复。

反抗被镇压下去了,但有色人口巨大的数目一如其旧。人口普查的结论就呈现在一行行、一列列阴郁的数字之间。

“这事儿我们知道,可我们不说。”科拉告诉马丁。

马丁换了个姿势,板条箱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

“要是我们说了,我们也不会瞎嚷嚷。”科拉说,“干吗说我们人多力量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