达洛维夫人(第72/74页)

“可我不知道,”彼德·沃尔什说,“自己有什么感受。”

可怜的彼德,萨利想。为什么克拉丽莎还不来和他们聊聊呢?他盼望着和她好好地聊上一聊,萨利知道的。他一门心思只想着克拉丽莎,所以他不停地耍弄他那把折刀。

他觉得生活不会简单,彼德说。他和克拉丽莎的关系就不简单。这毁了他的生活,他说(他们曾那么亲密无间——他和萨利·西顿,没有道理不承认呀)。一个人不能两次陷入爱河,他说。而她又能说些什么呢?不过,爱过总比从没爱过要好(但他会以为她太多愁善感——他过去老是那么尖刻的)。他一定要去曼彻斯特和他们住上一阵。就这么讲定了,他说。他非去不可。他很乐意去她家做客,等他在伦敦办完要办的事后,他会即刻就去的。

与理查德比,克拉丽莎更喜欢他呢。萨利很肯定这一点。

“不对,不对,不对!”彼德否认说(萨利不该这么说的——她太过分了)。那个老好人——瞧他正待在房间的另一头,侃侃而谈,一如既往,依旧是那个亲爱的老理查德。他在和谁说话呢?萨利问,那个仪表堂堂的男人是谁呀?像她这种一直住在荒野里的人,总是有不知餍足的好奇心,总想结识陌生人。但彼德也不认识此人。他不喜欢此人的模样,他说,想必是个内阁大臣吧。在这些人中,他觉得理查德是最好的,他说——理查德最公正无私。

“可他做了些什么呢?”萨利问。她猜,也许是公益事业吧。他们在一起幸福吗?萨利又问(她自己可是幸福得要死),因为,她承认说,她对他们的婚姻生活一点不了解,只是瞎下结论而已,大家都这样,即使是那些每天和我们生活在一起的亲人,我们对他们又有多少了解呢?她问。我们难道不都像是囚徒吗?她曾读过一个很好的剧本,写一个人在牢房的墙上胡乱涂鸦,她感觉那就是生活的真相——每个人都在墙壁上胡乱涂鸦。她对人际关系失去了信心(人都是那么复杂),她常常跑到自家的花园里,在花花草草中寻找无论是男人还是女人都不能给她的平静。可是不,他可不喜欢卷心菜什么的,他更喜欢和人打交道,彼德说。诚然,青春是美丽的,萨利看着伊丽莎白穿过房间,说道。和少女时期的克拉丽莎简直相差十万八千里哦!彼德能搞懂这个小姑娘吗?她不会轻易说话的。了解不多,还不怎么了解,彼德承认说。她就像一朵百合,萨利说,一朵开在池塘边的百合。但彼德不同意她的说法:我们一无所知。不对,我们了解一切,他说,至少他了解的。

可这两个人,萨利低语道,现在正走来的这两个人(她真的要走了,如果克拉丽莎不快点过来的话),这个相貌堂堂的男人和他那个长相平庸的老婆,刚才就是这一对在和理查德说话——像这样的一对,你又能了解多少呢?

“他们是一对该死的伪君子。”彼德不经意地瞟了他们一眼,说道。他的话把萨利逗乐了。

正在那时,威廉·布莱德肖爵士在门口停下了脚步,驻足观赏起一幅版画。他在画的角落里仔细寻找着雕刻师的签名。他的老婆也在看。威廉·布莱德肖爵士对艺术真有兴趣啊。

在一个人年轻的时候,彼德说,总是容易激动,所以不能很好地去了解别人。现在他已经老了,确切地说是五十二岁了(我五十五岁了,萨利说,那只是表面上的年龄而已,她的内心还像个二十岁的姑娘家呢),现在他可说是真正成熟了,彼德说,他能够观察,能够理解,也不会丢失感情的力量。不错,确实如此,萨利说。年复一年,她觉得自己的感情变得越来越深沉,也越来越强烈了。喔唷,他说,也许会越来越强烈吧,不过我们应该为此高兴才是——按照他的经验,一个人的感情会随着年龄的增长而变得越来越强烈。他在印度认识了那么一个人。他很愿意和萨利谈谈她。他愿意让萨利了解这个女人。她是个有夫之妇,他说。她有两个孩子。你一定要叫他们来曼彻斯特玩哦,萨利说——在他们分手前,他必须答应她的这个提议。

伊丽莎白在那儿,他说,我们感受到的,她连一半都还没感受过呢,至少现在还没有。不过,萨利看着伊丽莎白向她的父亲走去,说道,能够看出他们父女情深哩。在伊丽莎白走向她父亲的步履中,萨利能够感觉到这一点。

因为,她父亲在和布莱德肖夫妇说话时,还一个劲地瞅着她,还在心里琢磨着,这个可爱的姑娘是谁呀?然后,他突然意识到,那正是他的伊丽莎白,他刚才没有认出她来呢,她穿着条粉红色的裙子,看上去多美啊!伊丽莎白正在和威利·提特柯姆说话,感觉到了她老爸在瞧着她。于是她走过去,和他站在了一起。此时,派对已接近尾声,你瞧,人们纷纷离去了,房间里变得越来越空了,地板上凌乱地散落着各种杂物。连埃莉·亨德森都准备走了,她几乎是最后一个了,尽管一晚上没有人和她说过话,但她毕竟见识了这一切,这样她回去后,就有故事可以说给伊迪丝听了。派对就要结束了,理查德和伊丽莎白觉得很高兴,可理查德更为自己的女儿感到骄傲。他本不想告诉她自己刚才没有认出她,但他还是忍不住对她讲了。他刚才一直在看着她,他说,心里还寻思,这可爱的姑娘是哪家的呀?原来是他自己的女儿哦!他的这番话听得她心头美滋滋的。可是,她那条可怜的狗在吠叫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