达洛维夫人(第70/74页)

“可克拉丽莎去哪儿了呢?”彼德问道。他和萨利一起坐在沙发上(经过了那么多年,他真的无法把她叫作“罗塞特夫人”)。“这个女人,上哪儿去了呀?”他问,“克拉丽莎在哪儿呀?”

萨利猜想,彼德原来也是那么想的,一定是来了许多他们俩都不认识的要人和政客,除非碰巧在报纸上看见过他们的照片,克拉丽莎不得不去照应他们,不得不去和他们寒暄一番。她和他们很熟。然而,理查德还是没能进内阁。他没有取得成功,萨利是这么猜想的,至于她自己嘛,她几乎从来不看报。她只有几次看见报上提到理查德的名字。可那又怎么样呢——好吧,她过着一种孤陋寡闻的生活,生活在荒野中,克拉丽莎会这么说,但她的生活里却有不少大商人和大工厂主呢,反正都是些干实事的人。她自己也是干实事的!

“我有五个儿子!”她告诉彼德。

天哪,天哪,她的变化多大呀!温柔的母性,为儿子沾沾自喜呢。彼德记得,他们最后一次的见面,是在月光下的花椰菜丛中,她当时还说了菜叶“如粗糙的青铜”,她很有些文学修养。那晚,她还摘了一朵玫瑰。在那个糟糕的夜晚,在发生了喷泉旁的一幕之后,她还领着他不停地走来走去呢,而他还要去赶午夜的火车。天晓得,他当时居然还哭了!

那是他的老把戏了,打开他的小折刀,萨利想,在他激动的时候,他总是打开又阖上那把折刀。他们那时是多么亲密无间呀,她和彼德·沃尔什,当时他还爱着克拉丽莎,还有那次午餐,为了理查德·达洛维而发生的那场可怕又荒唐的争吵。就为了她把理查德叫作“威克姆”。为什么不能叫他“威克姆”呢?克拉丽莎顿时就发了飙。她们从此就没再见面,她和克拉丽莎,在过去的十年中,她们最多也就见过五六次面。而彼德·沃尔什就此去了印度,她还似乎听别人说起过,他在那里结了婚,但婚姻不幸福,不知道他是否有了小孩,她也不好直接问他,因为他已经不是从前的那个彼德了。他看上去有点憔悴,不过比以前更和蔼了,她觉得,她真的很喜欢他,因为她的青春是和他联系在一起的,她至今保存着他当年送给她的一本艾米莉·勃朗特的薄薄的书,他一定是打算写作吧?当时,他确实打算写作呢。

“你后来写作了吗?”她问他,一面张开手来,她那双漂亮又有力的手放在了膝盖上,他还记得她的这个习惯姿势。

“一个字也没写过!”彼德·沃尔什说,她笑了起来。

她依旧很迷人,依旧是个了不起的人物,这个萨利·西顿。可是这个罗塞特,又是何许人呢?他在结婚那天别了两朵山茶花——这就是彼德对他的全部了解。“他们家有数不清的仆人,绵延几英里的温室。”克拉丽莎在信中告诉他。情况大致如此吧。萨利哄然大笑,承认那确实是事实。

“是的,我的年收入有一万镑。”——至于这收入是税前还是税后,她也记不清了,因为一切都由她的丈夫替她操心。“你一定得见见他,”她说,“你一定会喜欢他的。”她接着说。

而过去的萨利,常常穿得像个叫花子呢。为了去伯尔顿,她还当掉了她奶奶的戒指,那还是玛丽·安托瓦内特送给她曾祖父的呢。

哦,是的,萨利想起来了,她把它赎回来后一直保存着,这枚玛丽·安托瓦内特送给她曾祖父的戒指。在当时,她名下真可说是一文不名,想去一趟伯尔顿总是意味着要伤透脑筋。但是去伯尔顿对她来说意义重大——能够使她保持心智健全,她相信,在家里时她是多么不幸啊。但那都是陈年往事了——如今一切都过去了,她说。帕里先生已经过世,而帕里小姐仍健在。他这辈子还从没听过比这更惊人的消息!彼德说。他一直以为她已经去世了呢。萨利猜想,克拉丽莎和达洛维的婚姻一定很成功吧?就在那边,在窗帘旁边,穿着红衣服的,那位非常漂亮、镇定自若的年轻姑娘,就是伊丽莎白。

(她宛如一株白杨,宛如一条河流,宛如一朵风信子,威利·提特柯姆心想。哦,待在乡下有多好啊,她可以随心所欲地过日子呢!她听见那条可怜的狗又在吠叫了,伊丽莎白敢肯定。)她一点也不像克拉丽莎,彼德·沃尔什说。

“哦,克拉丽莎!”萨利说。

萨利有这么一种强烈的感觉,她觉得自己欠克拉丽莎很大一个人情。她们曾是好朋友,不只是熟人,更是好朋友,她还能看见穿着一袭白衣的克拉丽莎,捧着满满一束鲜花在宅子里穿梭——烟草的味道至今仍会令她回想起伯尔顿。可是——彼德明白吗?——克拉丽莎是有欠缺的。可她欠缺什么呢?她有魅力,而且魅力无边。可老实说(此刻她觉得彼德是一个老朋友,一个真正的朋友——久未见面有什么关系呢?距离又有什么关系呢?她过去常想给他写信,可结果又总是把信纸撕掉,然而她还是觉得他能理解的,因为人们就是不用语言也能相互理解嘛,就像人们会意识到自己的逐渐衰老,她真的老了,那天下午她还去伊顿看望了儿子呢,小家伙们得了腮腺炎),那么老实说吧,克拉丽莎怎么能做下那件事呢?——怎么能嫁给理查德·达洛维?一个爱好运动的人,一个只关心小猫小狗的人。每当他走进房间,你就能闻到他身上有股马厩的气味,一点不假。还有这种派对,有什么意思呢?萨利不屑地挥挥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