达洛维夫人(第44/74页)

大本钟的钟声倾泻在克拉丽莎的客厅里,她坐在写字台前,心浮气躁,烦恼焦虑。那是不争的事实,她没有邀请埃莉·亨德森来参加她的派对,但她是故意如此的。而玛莎姆太太却给她写了这封信:“我已告诉埃莉·亨德森,我会去求克拉丽莎的——埃莉是多么想来参加呀。”

可她为什么一定要邀请每一个乏味的伦敦女人来参加她的派对呢?为什么玛莎姆太太要来插一手呢?还有伊丽莎白,老是和多丽斯·基尔曼搅在一起。她想不出比这更恶心的事了。在这个时间里和那个女人一起祷告。钟声倾泻在房间里,如单调的海浪,它渐渐退去,又卷土重来,然后再次退却。她心不在焉地听着,门上起了一阵丁零当啷,什么东西在门口摸索着。在这个时间谁会来呢?三点,天哪!已经三点了!钟声响了三下,如此直接,如此震撼,如此庄重。她听不见别的任何声音了,但门把手在转动着,走进来的是理查德!多意外呀!理查德走了进来,手里捧着花。她曾经让他失望,在君士坦丁堡的时候。还有布鲁顿女士,据说她办的午餐会特别有意思,却没有邀请她。不过,他献上了花——玫瑰花,红玫瑰和白玫瑰。(可他无法鼓起勇气对她说出他爱她,无法对她尽情诉说。)

不过那多可爱呀,她说,接过了他的鲜花。她明白,他不用说她也明白,毕竟她是他的克拉丽莎嘛。她把鲜花插进壁炉上的花瓶里。它们看上去多可爱呀!她说。午餐会有意思吗?她问。布鲁顿女士问候她了吗?彼德·沃尔什回国了。玛莎姆太太给她写了信。她一定要请埃莉·亨德森吗?那个女人,那个基尔曼,就在楼上呢。

“不过让我们先坐一会儿吧。”理查德说。

客厅里的一切看上去都空荡荡的。所有的椅子都靠着墙。他们都做了些什么呀?哦,是在为派对做准备呢,不过,他没有忘记派对。彼德·沃尔什回来了。哦,没错儿,她已经见过他了。他正打算离婚,他爱上了那边的某个女人。而他也丝毫未变。她坐在那儿,补着她的裙子……

“他想念伯尔顿呢。”她说。

“休也去了午餐会。”理查德说。她也见过他了!好吧,他变得绝对让人无法忍受:要给伊芙林买项链,还比以前胖多了,简直是一头令人难以忍受的蠢驴。

“我突然想到,‘我差点会嫁给你呢,’”她说,想起彼德戴着小领结坐在那儿,手里拿着那把刀,一会打开,一会合上。“他的样子一点没变,你知道的。”

他们在午餐会上谈起他了,理查德说(但他无法对她说他爱她。他握住她的手。这就是幸福,他想)。他们替米莉森特·布鲁顿给《泰晤士报》写了封信。休的拿手好戏几乎也只有那个了。

“我们亲爱的基尔曼小姐呢?”他问。克拉丽莎觉得玫瑰花实在太可爱了,刚才还聚拢在一起,现在又自然地分开了。

“我们刚吃完午饭基尔曼就到了,”她说,“伊丽莎白看见她就脸红了。她们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我想她们是在祷告吧。”

天哪!他不喜欢这样,不过如果你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事情也就过去了。

“她还穿着雨衣拿着雨伞呢。”克拉丽莎说。

他依旧没有说“我爱你”,但他握着她的手。这就是幸福,这就是,他想。

“可我为什么一定要邀请所有无聊的伦敦女人来我的派对呢?”克拉丽莎说。如果玛莎姆太太办派对,她会邀请克拉丽莎的朋友吗?

“可怜的埃莉·亨德森。”理查德说——真是桩怪事,克拉丽莎怎么会这么在乎她的派对呢,他想。

可理查德对房间里的布置全无兴趣。究竟——他想要说什么呢?

如果她担心那些派对,他就不会让她举办了。她希望自己嫁给了彼德吗?可他必须走了。

他必须走了,他说着,站起身来。可他站了一会儿,好像要准备说点什么。她奇怪他想说什么呢?为什么呢?她瞅着他带来的玫瑰花。

“委员会又要开会吗?”在他开门时,她问道。

“是关于亚美尼亚人的。”他说,也或许他说的是“阿尔巴尼亚人”。

人的身上总有一种尊严,一种孤独,甚至在夫妇之间,也有各自独立的生活,我们必须尊重它,克拉丽莎思忖着,一边看着他开门。因为我们自己也不愿放弃这种独立,也不愿违背丈夫的意愿去剥夺他自由的权利,如果我们剥夺了它,我们就必然会失去自己的独立和自尊——而这些东西,毕竟,是无价之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