达洛维夫人(第14/74页)

她的晚礼服挂在衣橱里。克拉丽莎把手探入柔软的衣料中,轻轻地抽出那件绿色的连衣裙,把它拿到了窗前。裙子被撕破了。在大使馆的宴会上,有人踩到了这条裙子,她感觉裙腰的褶子处都要松开来了。在灯光下,绿颜色会闪闪发亮,但现在在日光下则发暗了。她自己来补吧。女佣们要干的事够多了。她今晚要穿这条裙子。她要拿上丝线、剪刀,还有什么来着,当然,还有针箍,去楼下的客厅,因为她还要写信,还要照料一切,使一切大致上能做到井井有条。

多奇怪,她在楼梯平台上停住脚步,想着,要把自己装扮成如钻石一般单纯的人,多奇怪,女主人对这一重大的时刻,对自己家的特性有如此的了解!微弱的声音沿着楼梯袅袅上升,有拖把的簌簌声,有轻叩声,有敲击声,有大门打开时的响声,有地下室里重复着一个口信的声音,有托盘上银器的叮当声,那是为晚餐会准备的干净的银餐具。一切都是为了派对。

(而露西,拿着托盘走进了客厅,将巨大的烛台放到壁炉架上,把银制的首饰盒摆在中间,把水晶海豚转了个向,朝着时钟。他们会来,他们会站在这儿,他们会用她也能模仿的装腔作势的调子说话,这些先生女士们。在所有人中,她的女主人是最可爱的一个——她是这些银器、亚麻织物、瓷器的女主人,因为太阳、餐具、拆下来的门、朗波梅尔公司的人都给了她一种成就感。此时露西将裁纸刀放在刻花桌子上。看哪!看哪!露西那时还对面包房里的一个老朋友说,凯特汉姆的面包房就是露西的第一份活,一边紧盯着玻璃窗。露西是安吉拉女士,是服侍玛丽公主的,克拉丽莎那时这样说过。此时达洛维夫人走了进来。)

“哦,露西,”她说,“这些银餐具实在太漂亮了!”

“还有,”她动了动水晶海豚使其站稳了,说道,“昨晚上的戏你觉得怎样?”“哦,戏还没演完,他们就不得不走了!”露西说,“他们十点钟必须要回去的!”她说,“所以他们不知道结局如何,”她又说。“真是太不走运了,”达洛维夫人说道(因为她的仆人可以留得晚一些,如果他们问她的话)。“真是太不应该了,”她说。她拿起沙发中央看上去光秃秃的旧垫子,塞到露西的手里,轻轻推了她一把,大声说道:

“把它拿走!去送给沃尔克太太,说我问她好!把它拿走!”她大声说。

露西在客厅门口停下脚步,拿着坐垫,脸涨得有点红红的,胆怯地说,让我补这条裙子不好吗?

可是,达洛维夫人说,露西手头要干的活已经太多了,不补裙子也已经够她忙活的了。

“不过,谢谢你,露西,哦,谢谢你,”达洛维夫人说。谢谢你,谢谢你,她不停地说这句(坐在沙发上,裙子铺在她的膝头,还有剪刀和丝线),谢谢你,谢谢你,她不停地说,主要是为了她的仆人们帮助她做成了自己,做成了她想要成为的那个人,做成了一个温和善良的人而表示谢意。她的仆人都喜欢她。好了,看看这条裙子吧——破口在哪里来着?此时她把丝线穿进了针眼。这是萨利·帕克很喜欢的一条裙子,几乎是她做的最后一条,因为现在萨利已经退休了,她住在伊令,只要我一有空,克拉丽莎想(但她再也不会有什么空了),我就要去伊令看她。因为她是个人物,克拉丽莎想,一个真正的艺术家。她想到了萨利身上一些古怪的地方,但她做的裙子从来也没有什么古怪。你可以穿着它去哈特菲尔德,也可以去白金汉宫。她在哈特菲尔德穿过这条裙子,在白金汉宫也穿过。

宁静的氛围降临在她的四周,平和,满足。她轻巧地穿针引线,将柔滑的丝线拉到头,把绿褶子并拢在一起,非常轻柔地,将它们缝在腰带上。于是,在一个夏日里,波浪聚拢,散开,破碎;合拢后,又破碎。整个世界都似乎在越来越深沉地说着“只能如此了”,直到在阳光下躺在沙滩上的人们也在心里嘀咕起来,只能如此了。别再害怕,心里说。别再害怕,心里说,把沉重的负担交给大海,它会为所有的悲哀而叹息,也会复苏,重新开始,合拢,再破碎。只有肉体在倾听蜜蜂嗡嗡地飞过,大浪拍岸,犬吠,遥远的犬吠,不绝于耳。

“天哪,前门的铃声响起来了!”克拉丽莎喊,停下了手里的针线活。她站起来,侧耳倾听。

“达洛维夫人会见我的,”一个老头在门厅里说。“哦,是的,她会见我的,”他重复道,一边极为和善地轻轻推开了露西,匆匆地奔上楼梯。“是的,是的,是的,”他低声嘀咕着上楼。“她会见我的。在印度一待就是五年,克拉丽莎一定会见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