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在黑暗的笼罩下(第27/29页)

凯特说:“她很可能还觉得自己是为了他们好,惯用的借口。人们做了最糟糕的事,往往还觉得自己是出自好意。帕吉特有没有告诉你他和奥利弗之间发生了什么事?”

“奥利弗爬上灯塔,帕吉特尾随了他。他倾吐了自己的身世,然而只得到了对方的蔑视。奥利弗说:‘如果你还是个孩子的话,我可能需要承担一些抚养你的责任,除此之外我也没有什么可给你的。但是,你已经是个成年人了。我不欠你的,你也得不到任何东西。如果你认为同一个放荡女学生的一笔糊涂账就能成为要挟我负担你一辈子的把柄,那么我劝你再好好想一想。毕竟,你也不是一个令人骄傲的儿子。我不会在意你这种卑劣的敲诈者。’然后,帕吉特扑向奥利弗,紧紧地掐住他的喉咙。”

一阵沉默。凯特问:“你对他说了什么?”

一瞬间,她似乎又回到了塔顶的回廊,强迫自己撑起受伤的身体,陆地、海洋和天空璀璨的颜色令她眼花缭乱。她补了一句:“我是说在回廊上。”

“我唤起了他内心最强烈的情感——对父亲的仇恨。还有一些对他而言十分紧要的东西:渴望出人头地,渴望被人重视。于是我说:‘如果你杀了米莉,你不会得到任何人的同情。她和你无冤无仇,她是无辜的。你杀了你的父亲,你不得不杀害伯伊德,这些可以理解。但是为什么要杀米莉。如果你想报仇的话,现在就是你的机会。从你出生那天起,他就对你和你的母亲置之不理,看不起你们,可是你又动不了他。现在你的机会来了。你可以让全世界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他做过些什么。你会变得跟他一样出名,被人们长久地记住。只要人们提到他的名字,就会想起你。你要放弃这个机会吗,一个真正复仇的机会,还是你仅仅满足于置一个孩子于死地?’”

凯特说:“聪明,还有点儿讽刺。”

“没错,长官,不过奏效了。”

对于他这种既冷酷又敏感的特质,她知之甚少。凯特回想起灯塔外的那一幕,他用手将油脂涂抹在她半裸的身体上,这已经够亲密了。他们的思维彼此贴近,不仅仅是思维,他一个人住吗?他和父母之间的关系如何?他有兄弟姐妹吗?他加入警察队伍的初衷是什么?她猜他一定有女朋友,不过他似乎又脱离于一切人际关系之外。即便现在他们已经成为同事,他对她而言依然是一个谜。

她说:“那伯伊德呢?他……如果有的话,他如何为那次行凶开脱?”

“他声称那只是一时冲动,他脱掉夹克,捡起石头,然后尾随伯伊德进入小教堂。这么说站不住脚。他去的时候已经准备好了手套,那是留在他别墅的护理用品。他说当时伯伊德跪在地上,看见他后就站起身直面他。伯伊德没有试图逃跑或者自卫,帕吉特认为他想死。”

又是一阵沉默。接着,凯特问:“你在想什么?”

这是一个很普通的问题,不过凯特很少这么问,她将这视为是对个人隐私的侵犯。

“奥登的一句诗:对他们施以邪恶,他们就报以邪恶。[1] ”

“那只是逃避的借口。这世上有无数的私生子,他们遭受虐待,被厌恶、被遗弃,可是他们长大后并没有全部成为杀人犯。”

她试图表现出一点同情,不过她所有的想象只能延展出一点点理解和淡淡的蔑视。她试着勾画出他的生活:软弱无能的母亲幻想着一份爱情,可事实上那不过是一场毫无乐趣的引诱,说得难听些就是强奸。单纯的侵犯,也许是蓄意为之又或者一时冲动,带给她的只有未婚生子、身无分文、无家可归,将她推给了一个狭隘的虐待狂。凯特甚至能想象出那栋位于城郊惨淡凄凉的房子,昏暗的过道,散发着家具光亮剂气味的客厅,为了迎接客人的到来一直保持得干干净净,不过从来没有人来做客,一家人住在充斥着油烟味和失败氛围的小后屋。上学也成为了一种感恩的负担,一些慈善家从行使权力中获得快感,每年支付一笔微薄的费用让他成为了一个接受慈善捐助的孩子。他本可以在地方综合性大学里取得更好的成绩,然而——当然,他从未取得过什么好成绩。接着,是一连串失败的工作。从出生那天起他就是不被需要的那个,一辈子都是多余的——直到他来到科姆岛。可是,在这里他依然为不被尊重、不被认可而感到委屈。他要怎样才能做得更好呢?她想,不幸是一种传染病,你沾染上它的气息,就像携带了一种可怕疾病的恶臭。

帕吉特出生于20世纪70年代,正是60年代解放思潮兴起的十年后。他的生活现在听起来更像是很久以前的一场噩梦。难以相信现在像他姨妈那种冷血的人依然存在,依然拥有这样的影响力。但是,当然了,也存在着这种可能。然而,事情本不需要变成这样。一位不一样的母亲,凭借智慧、自信、体力和脑力,无疑能够为自己和孩子创造更美好的生活。成千上万的母亲都做到了。凯特不免想到了自己的母亲,如果她还活着的话,她会为自己付出这么多吗?凯特还清楚地记得,那天当她推开那幢位于内城区高层公营公寓的大门时,她无意间听到了外婆说的话。当时外婆正在和一位邻居聊天:“把她的私生女硬塞给我已经够糟糕的了,可是她至少应该活着,自己照顾这个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