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1997年 初冬(第9/25页)

梁平用力攘着手里的绷带,悔恨交加地说:“那时候我也没干……也是那小子替我干的。”

“那时候?”优希不解地间。

梁平冲着志穗和聪志的骨灰盒扬了扬下额:“他们的骨灰,什么时候安放到墓地里去?”

优希焦躁地说:“问你呢!那时候也是他替你干的,到底是什么意思?”

梁平站起来走到小桌子前边,看着骨灰盒:“……你父亲……”

优希屏住呼吸,静静地听梁平说下去。

“那次也是,到了关键时刻,我害怕了。在岩峰顶上,我在心里发誓,我一定要干……在八号病房楼晾衣服的阳台上,我跟笙一郎为了谁下手的事发生争执,差点儿打起来,可是到了真要干的时候,我却站着没动。”梁平说完,跪坐在小桌子前边。

梁平好像在冲着两个骨灰盒忏悔似的垂着头:“上山的时候,我跟笙一郎已经看好了,在竖着‘注意落石’的木牌附近下手。下山时,我跟笙一郎走在你父亲后边。走到一处‘注意落石’的木牌附近的时候,正好过来一股浓雾,周围什么都看不见了。当时我认为机会来了,只要冲上去推他一把,目的就达到了。我看见刺猬跟我一起冲了上去……雾太浓,我连刺猬都看不清了。可是,我向前迈了两步就站在原地不敢动了。紧接着,我听见你父亲一声惨叫,又听见了石头滚落的声音。那小子下手了!刺猬,代替我下手了。没有资格的是我,可是,也不知道那小子是怎么了,老说他没有资格……其实,那小子是有资格的!”

梁平觉得,眼前仙客来白色的花朵,正在剧烈地摇晃着。

优希憋了很长时间的一口气吐了出来,她无力地坐在榻榻米上:“不对!不是他干的。是我干的……是我干的……”

4

雨打在窗玻璃上,汇成一道道小溪流下去。笙一郎把额头顶在玻璃上,一动不动地看着窗外。透过沾满雨水的玻璃,可以模模糊糊地看到芝浦地区的工厂的照明,以及远方霓虹灯的灯光。

这是高轮的一家宾馆十层的一个房间。

笙一郎旁边的窗户没关好,留着一条足以钻过去一个大人的空儿。看着下面的水泥地,笙一郎想到了死。作为现实意义上的死,笙一郎并不觉得害怕。使他感到恐怖的,是关于死的印象。因为他觉得死了以后,将进入一个黑暗的世界。

黑暗使他感到恐怖。自己一个人死去,难道就是一个人进入无边的黑暗吗?笙一郎的眼前浮现出一个黑暗中的孤零零的自己的形象。他对此感到恐怖。由于这种恐怖,他每次决意跳楼或上吊之前,都突然改变了主意。

笙一郎离开窗户,回到床边的茶几前边坐下,点燃一支烟。最近,他总觉得胸膛里有异物,而且那异物在一天天长大。好像是为了把那异物从胸膛里赶出去似的,他狠狠地吸了一口烟。

他被烟呛得咳嗽了一阵以后,用脚踢了踢茶几下面的公文包。

公文包里装着四千五百万日元。天亮以后,把这些钱交给被害人家属,基本上就算把自己的心事统统了结了。事务所,以及事务所的工作,已经处理干净,公寓也退了,麻理子住养老院的钱也交上了。

昨天,笙一郎到那个被烫伤的小女孩家里去了。当他把四千万日元堆放在桌子上的时候,小女孩的父亲惊呆了。

笙一郎对躺在床上的小女孩说:“这是你妈妈留给你的钱。”

小女孩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失去母亲以后的心理创伤不是那么容易愈合的。但是,尽管是骗她,笙一郎也想以某种形式把母亲的爱传达给她。

笙一郎又对小女孩的父亲说:“孩子的母亲是很爱这个孩子的,这笔钱请用在孩子身上。这是她母亲的遗愿。”说完这番话,笙一郎转身就走了。

再过几个小时,笙一郎要把公文包里的四千五百万日元送到今年5月末在多摩川绿地杀死的那个酒吧老板娘的家里去。

笙一郎已经调查好了,酒吧老板娘有两个女儿,每个女儿各有一个儿子。笙一郎准备把这笔巨款一分为二,以保险金的名义送给两个外孙。在这样一笔巨款面前,没有不动心的。就算家属怀疑,把警察叫来,也找不到这笔巨款本来的主人。这是死去的外祖母的馈赠。笙一郎希望用这种形式对受害者的家属做些补偿。

可是,他没打算这样对待奈绪子。如果送给奈绪子的哥哥一笔钱,只会使他产生怀疑,这一定不是奈绪子所希望的。

笙一郎最初的犯罪,完全是一种突发性的冲动。

那是5月24号他跟优希和梁平再会以后的深夜里发生的事。

笙一郎看望了母亲从医院里出来,毫无目的地沿着多摩川走。一边走一边后悔地想:“为什么要三个人一起见面呢?为什么要见面呢?我没能杀了优希的父亲,我没能在关键时刻推他一把!本来,我跟梁平商量好了,要在浓雾飘过来的时候下手。我和梁平同时跨出去了,可是,我向前迈了两步就犹豫了,站在原地不敢动了。虽然雾太大,没有看清梁平是怎么下手的,但肯定是梁平把雄作推下山崖去的。梁平刚跨出去,我就听见了一声惨叫和石头滚落的声音……那时候,我暗暗发誓,要是我能把优希的父亲杀了,就等于也把我自己的父亲杀了,就能超越一切。可是,我没能做到!我没能把雄作杀了,就等于没能把我一直崇拜的父亲杀了。我的性功能没能恢复。每当跟女人单独在一起,想尝试一下的时候,耳边就回响起优希在明神山的森林里说过的话:“‘不能用了更好!不能用了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