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1997年 冷夏(第9/22页)

“嗯,纯属业余。”笙一郎说着深深地吸了一口烟。

董事迟疑了一下接着说:“我的股票,怎么处理好呢……啊,我的意思是我手里的股票。”

“您是想在股市下跌之前出手?”

“那倒不是。”董事聋拉着眼皮,支支吾吾地说,“不管怎么说,公司创办的时候,尽心竭力,不惜粉身碎骨,公司总算发展到今天这个样子。豁出命去干到现在,心想总该可以享受人生安度晚年了。人生的价值,说白了就是自己值几个钱,也就是手上这点儿股票嘛。可是眼看着这点儿股票就要变成废纸了。您说,我这不是让人当猴儿耍了吗?”

笙一郎站在那儿没说话。

董事眯起眼睛观察笙一郎的表情继续说:“当然,弄不好就是犯罪,这我也知道。可是呢,这不只是个钱的问题,也不只是我一个人的问题,说严重点儿,这是我们这些支撑着这个国家的经济的人们的价值问题……”

董事走到电梯间一侧的窗户前看着外面的街景,鼻子几乎碰到玻璃上。眼前高楼林立。稍远处那座因资金短缺停建的高层建筑,使本来已经很拥挤的城市显得更加拥挤。

“我们这些拼着性命使国家富强起来的人,到底值几个钱,我想知道的是这个。就值那么几张废纸吗?太过分了吧!”

在刚才的董事会上,董事们争论得很激烈。现在,公司负债累累,破产已经是不可避免的了。问题是公司应该选择怎样的时机,以怎样的形式落下帷幕。就在这个节骨眼儿上,一年一度的录用新职员的工作摆在了面前。如果不能及时公布录用者名单,让交易户看出公司要破产的迹象来,交易停止啦,催缴欠款啦,一下子就都来了。所以,公司现在的策略是,除了非公开录用的亲朋好友之外,对于那些公开招聘的大学毕业生,最后来一个取消录用的通知,毫不客气地让他们成为公司利益的牺牲品。至于会给这些年轻人的一生和他们的家庭带来多大的伤害,就管不了那么多了。董事们完全把大学生们当做生意场上的一种东西,甚至觉得是理所当然的。董事会上的这种气氛使笙一郎感到痛苦。自从跟优希重逢以后,他已经不能心安理得地面对这种现象了。因此当优希打来电话时,他好像解脱似的跑了出来。

“……录用的人数还要增加吗?”笙一郎问。

董事回过头来,犹豫了一下说:“哎,啊……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我心里也不好受啊。谁叫他们选择了我们这个公司呢,自己埋怨自己吧。不是说人生就是学习吗?不管怎么说他们还年轻,将来还可以找别的工作,可那些40岁以上的职员怎么办?说真的,一想到他们我就想哭。等着瞧吧,到了最后的日子,全体董事都得哭。”董事说着轻轻地按了按眼角。

笙一郎在电梯间角落里的烟灰缸里掐灭了烟头。

董事喘了一口粗气,抬起头来说:“我的人生就是废纸吗?决不应该是这样!辛辛苦苦干到了现在这把年纪呀!想要的东西忍着不要,该休息了不休息,有时连全家团圆的机会都放弃,真是拼着性命干哪!”

笙一郎点点头说:“我相信您。”

董事好像吃了一惊似的:“您相信我?”

“对,我真的相信您。”

董事高兴起来:“现在的年轻人哪,很难叫他相信。我们这一辈人是怎么奋斗过来的,他们不知道哇!可是呢,说起话来可轻巧了。有的年轻人呢,享受着富裕的生活,却说什么并不想过富裕的日子。这些毛孩子,没吃过苦,站着说话不腰疼!”

“过去的日子很苦吗?”

“那可不是一般的苦。”

“可是,很多人都怀念过去。”

“那是怀念那个时代的大自然,怀念那个时代的人性。那时的大自然不像现在这样被破坏得这么厉害,人心也好。穷是穷,可是有同情心,都知道关心别人,体谅别人,不干那些伤天害理的事。没有差别人人平等,什么都平等。”

“……是吗?”

“嗯?当然,怎么说的都有……这是个挺难的话题。我这个人,没学问,说不清楚。”董事脸上露出一丝苦笑。他用手心抹了一把脸,“但是有一条,我是靠拼命苦干才走到今天这一步的。现在的年轻人,没法儿跟我们这一代人相比。”

“年轻人就没有拼命干吗?”

“不行不行,根本谈不上。”

“不拼命干不行吗?”

“那还用说嘛。不拼命干当然不行了。老一辈人忍受着各种各样的痛苦,拼命奋斗,才把国家建设成现在这个样子的。您说是不是?”

笙一郎走到玻璃窗前,看着那座因资金短缺停建的高层建筑,又点燃了一支烟。董事凑过来小声说:“如果股票的事情不好办……公司在轻井泽盖的疗养所,权利书在我手上。”笙一郎转过头来看了他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