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1997年 春(第7/30页)

在规模庞大的混凝土建筑的巨大的立方体和宽阔的道路构成的都会面前,人类显得多么渺小。刚来这里上班时,作为人的存在感,一下子就被一种来自都会的嘲笑气氛吞没了。现在呢,同样是这个人,已经学会了怎样利用这个把人类贬为渺小的群体的都会。

穿过地下通道,来到东京警视厅门前。站岗的是一个20多岁穿警服的巡查。笙一郎走上前去,轻松地打着招呼:“怎么没见过你?新来的?”说着递上一支烟,“一大早就站岗,辛苦辛苦,来一支!”

巡查微微扭动了一下脖子,既不像点头同意又不像摇头拒绝。笙一郎解开皮大衣,让巡查看看胸前的葵花形证章:“要是金钱上的麻烦,用不着到里边的谈话室去。像你这样是个人就盘查,升不了官儿。我是东京律师协会的长濑,可以进去了吧?”

笙一郎笑着从巡查面前与之擦身而过。

进了大门,向传达室说明要见刑事部搜查第二课课长。问是什么事,回答说要跟昨夜被捕的犯罪嫌疑人面谈。传达室的女职员又问:“有面谈指定书吗?”

笙一郎故意调皮地挤眉弄眼:“又来了不是?开玩笑,咱民主警察还跟我要那玩艺儿。得尊重人权。”说完指了指大厅就进去了。

穿过大厅走进洗手间,在镜子前站定。笙一郎往往讨厌自己土里土气的样子。为了使自己显得既洋气又帅气,他喜欢穿这套银灰色的西装。身高一米七五,略显消瘦,但身材匀称。长发,单眼皮,薄嘴唇。他那开口就能赚大钱的嘴巴闭上的时候,显得面色忧郁。虽然今年冬天才满30周岁,但让谁看都有三十四五。

用口腔清新剂漱了又漱,去掉嘴里的烟味儿,重新来到大厅。不一会儿,第四智能犯罪搜查部的警官来了。他很遗憾地对笙一郎说:“为了防止销毁证据,不能面谈。对不起了。”

笙一郎抿嘴一笑:“有那么严重吗?要不要我向律师联合会打个报告,写上您的大名。老实说,您不嫌麻烦吗?再考虑考虑。”左磨右缠了10分钟,终于让警官允许了他跟那个因违反证券交易法而被捕的犯罪嫌疑人面谈。

犯罪嫌疑人平泉,当年曾跟笙一郎一起在司法研究所实习过。俩人现在虽然不是一个律师协会的,平泉还是点名要笙一郎做自己的辩护律师。

“太大意了。只需要把右边的挪到左边,就有一亿日元进账。我也没伤过谁呀。为这事儿还借了钱。真是鬼使神差。”平泉自嘲地对笙一郎说。

平泉是一家大企业的法律监察。企业股票增值公布之前,他以朋友的名义扒进大量该企业股票,增值公布后又抛出去了,所谓“知情者股票交易”罪。

笙一郎在短暂的面谈时间里,很快地询问了大体经过,平泉的事务所是怎么应对的,以及平泉现在的顾客是怎么接待的等情况。最后,建议考虑向律师协会的纲纪委员会打报告:“好了,等着挨处分吧。”

平泉使劲儿摇了摇头。他好像决心已定:“我只不过想找个人聊聊。”

笙一郎微微苦笑了一下说:“司法研修所时代,你我有那么亲密吗?”

“在这个世界上,没有谁跟你是真亲密。谁不是从头衔来判定亲疏!所以呀,连我这个水平的所谓企业兼并专家,都被捧上天了。我并没有那么强的能力嘛。一半以上是借助事务所关系网的力量。我在司法研修所时的成绩你是知道的。”

“我连昨天吃的是什么都记不住。”

“你对别人的事从来不关心,就知道一个人往前奔。就你的成绩,够当大法官的。可是呢,连人人羡慕的大事务所都不去,非要自己开个小事务所。那时候我觉得你是个傻瓜。结果呢,你现在是企业法方面的大腕儿,连外企你都涉足,爬得真快。你敢到处跟个人或公司的法律代表直接较量,我是既吃惊又嫉妒,说句心里话,是羡慕!”

笙一郎递给平泉一支烟,平泉接过来狠狠地吸了一口:“我呀,原先并不想当律师。从小时候起,别人就一直劝我,别当医生,当律师吧。所以我才玩儿命通过了司法会考,进了司法研修所。可是打那以后,我就像解放了似的跟大家一起疯玩儿起来。你呢,远离大家,拼命攻读商法企业法。那时候我觉得你是个不可思议的家伙,怎么就不玩儿玩儿,干吗那么拼命……”平泉盯着笙一郎问道,“你为什么选择了律师这个职业呢?没有过别的愿望吗?”

看着平泉那疑惑的眼睛,笙一郎温和地笑了:“为了钱吧。来,再来一支。”又递给平泉一支烟。

从警视厅出来,笙一郎回到裁判所所在的合同厅舍,走进地方裁判所民事法庭。

这是一桩企业间不履行债务偿还义务引起的法律纠纷。笙一郎是原告方的辩护律师。法官入庭以后,兴味索然地翻了翻双方的书面材料,向原告的辩护律师笙一郎发问了:“有没有和解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