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阁楼,春日迟迟(第6/8页)

这样兵荒马乱的年代,我为自己说出那样的话而感动。即使,邓然开始恨我,如同曾经我无法原谅周辰。

邓然回去了,未曾谋面的ViVi被家人送去法国继续学习艺术,我留下了,而周辰,依旧不愿见我。我只能每周坐在监狱门口,有时晴天,有时大风,有时小雨,有时看着灰头土脸的天空,一切都那么苍白而贫瘠。

我去培训机构觅了少儿语文教师的工作,租小小的一室厅。每天中午起床,用冷水洗漱,备课,而后在六点准时出现在一群不太听话的孩子面前,教他们如何用笔来说谎。十点坐末班公车回家,贴着车窗看沉落的夜晚。夜晚是珍贵的时光,如同一条深远的只抵达自己的路途,可以用来吃夜宵喝咖啡,想念周辰,为期刊撰稿,或者看一部冗长电影。在日出之前,爬上床去睡觉。

收到邓然的请柬便是度过了两年半这样沉在水底的生活之后。是荒凉城市起风的一天,沙尘席卷,我坐在床上看星盘,月亮与水星共同预示了某种幸福的期约,于是邓然的请柬被邮差塞进了我的门缝。

罗阳拿手里的酒碰了碰我的罐子,“你真的快乐么……也许,你的生活可以是另外的样子。”

“那应该怎么样,去努力拼命工作,去恋爱,去挥霍,还是这样?”我把啤酒罐丢在一边,猛地向罗阳靠近。

我们就这样鼻尖几乎触碰在一起地对峙着、僵持着,或者彼此都不知如何是好。我笑了笑,准备收回我的身体,却被罗阳抱进了怀里。青天白日,我们依靠酒精与身体来取暖。

在罗阳搜罗完空酒罐带上阁楼的门时,我伸手抹掉下巴上悬着的一颗眼泪,缓缓躺下来,躺在褪了色的地毯上,看蔚蓝天空,渐渐,渐渐变得遥远。

夏末。潮汐

邓然依旧会给我打电话,直到某日早餐,我说:“你如果再打电话我会告诉你太太。”

只是,曾经深爱你的人,曾经差一点就在一起的人,在爱情离开之后,都败落得如此难堪。我趴在水族馆的玻璃上看面前游离过的诡异鱼类,它们来自寒冷深海,它们没有爱情,所以永远兀自美丽,不会败落。

罗阳在海洋馆的餐厅里让我生吃了海胆、生蚝,其实他没想到我听话而冷静地解决了自己面前的活物。罗阳说:“我想我明白你为什么能等他到现在了。”

只是这句话,让我们之间自那天之后略微尴尬的氛围又变得无措起来。

我用勺子在刺球一般的海胆壳里轻轻敲了敲,“罗阳,我要回去了,孩子们在等我上课。”

罗阳打了个响指唤服务生结账,他骨骼里一直有疏离的骄傲,如同婚礼那日放下花朵转身离开。

就像,就像我一样。在开口告别之后,已经来不及难过。

离开海洋馆,他载我如风般的速度穿行过并不庞大的城区,我将脸紧紧贴在他的背上,依旧闭着眼睛,依旧不发一语。从傍晚,到日落,到云散,到月升,到潮水漫过滩涂,我趴在礁石上端着单反拍摄夜晚的大海,而罗阳则坐在一边沉默地喝酒。轻轻唱起歌谣,仿佛是水手的歌谣,唱海鸥、浪花,还有远方,我在这深夜的歌声里开始恸哭,罗阳伸手拿走相机,犹豫着把我抱进怀里。

他说:“不要等他了……不要再等了……也许,你已经不爱他了。”

也许,我已经不爱他了,可是,我怎么接受这个结果。只有等待。

我从来没有梦见过周辰,我想那是因为他并不想念我。这期间,我收到过ViVi从美国发来的邮件。她说:“有些歌只能听前奏,有些故事只能对你说一半。而我告诉你这些已经招致周辰的怨怪,但告诉你,是我要尽的情分。劝你一句,不要等他,是我们都要对你尽的情分。”

这个爱打哑谜的女子,就这么匆匆在我的视线里来去,留下一些气味、一些指纹、一些咒语,我只记得她精致的照片,好像那只我抱起过的垂耳兔,左额有灰色疤痕印记,漆黑的眼睛空荡荡。

那晚,罗阳背着我,沿着略有些坡度的梧桐道,走回他的旅馆。走上逼仄楼梯,我紧紧抱着他,因为隔日,便隔了天涯。在入睡前最后的记忆,却不是罗阳的脸,而是天窗外弥漫的繁星。

初雪。丢失

回到那座忙乱而寂静的城市,我依旧去“看望”周辰。监狱门口已经多出了四棵银杏,我一如既往从未见到他。我想象他的样子,我想,无论我们的心在这被掩埋起来的时光尘土里变成了什么模样,总要等他出来,才能各自挖开,去面对。

狱警已经对我再熟悉不过,今天,他却在门口拦下了我。他说:“姑娘,你别再来了。周辰说了,出狱那天,你来接他,他会见你。如果你再来,他永远都不会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