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之后(第4/5页)

我用疑问的目光看她,她摇头,说:“洗文身。我身上没有肉,文的时候已经痛不欲生,想了很久,一个人,实在没有勇气来洗。”

她脱去羽绒服和毛衣我才透过她低领的打底衫看到胸口处文着的字母“S”,怒放的花朵,一针一针刺进去,再一针一针地洗干净,而转眼疼痛也不过成为自己的一场幻觉。

进去之前,她说:“我早上去离婚了。”

我坐在外间抱着落涟的衣物,大概猜测出这些时日她在忙碌些什么,生活本就没有毫无纰漏这样的说法,只是大部分人选择了穿针引线当作温情来缝补,而有些人,则直接撕碎。

落涟出来的时候脸色愈加苍白,有汗渍粘在发梢上,她口里低低地骂着那个男人,譬如“贪得无厌烂泥扶不上墙”、“从我家里滚出去”之类的话,忽而低头从手袋里翻出一张袖珍CD来,上面有林忆莲的签名,塞到我手里,“公司和电视台做活动,记得你说过极爱忆莲,我私留了一张。”

我是极爱这个唱歌的女子,去岁冬天独自去看她在首都体育馆的演唱会,彼时没有落涟,也没有松。据说李宗盛和她的女儿坐在台下的贵宾区,而当她唱起《当爱已成往事》时,一人完成了两人的歌词。

我握着手机很想在万人大合唱《听说爱情回来过》时打给谁,忆莲细长眉眼挡不住时光堆积,我也终于没能打出电话去。

我们去“听云”,加冰威士忌亦是落涟的癖好。

她说:“我一度脾气暴躁,结婚证与他吵架时撕了粉碎,又一片一片贴起来拿去离婚。贴起来的时候发觉如此丑陋,终于不想坚持了。”

“我选了最难的那一条路,或许便能获得新生或者回归。我现在不敢回家,看父母的表情我连自己也厌恶起来,去你那里避些天吧。”

是为了他与初恋男孩分手,是为了他管住自己的心留在北京,是为了他接受没有昭告天下的婚姻,她是想过家庭、房子、财产等都可能成为他们相互指责的砝码,只是没有想过痛下决心来得这么快。这个结果,谁还爱谁不爱已经成为最次要最牵强的理由。

生活熙攘还转你踩着了谁撞上了谁说了几句对不起又应了几句没关系,总要让你困在其间,动辄获咎,缀网劳蛛。

窗外有汽车鸣笛,纪云拿起大衣搭在手臂上便匆匆推门出去钻进了车里。汽笛又兀自响了数声,才缓缓离开。

台上松低头点了根烟夹在琴弦间,思索了片刻,弹起了小野丽莎的La Vie En Rose。

后来,落涟亦不再说话,直喝到趴在桌子上拉不起来。是松背起她送回我的住处。

落涟拉着被子蒙着头睡过去,也许她会梦到身在远方回望北京。

送松出去拦车,他说:“你说我是不快乐的歌手,而快乐的人在哪里。”

有的时候觉得快乐微小而易得,走在路上有阳光落在身上立刻就开心起来,而想起阳光里大片的苍白快乐仿佛也苍白起来。我从口袋里摸出烟来递给他,开起玩笑:“你不快乐,落涟亦不快乐,不如你们在一起说不定可以负负得正。”

松看了看我,接过烟:“那么你呢,你去找谁负负得正。”

或许生活不过如此,温情少之又少,我们选择了阅读、写作、学习、音乐,于凝固的情感里寻求固定的安全,只有这些能够逃开时间的气息,获得暂时的长存。没有得到失去,便不会有快乐或者悲伤。

如果真的有归路

松回东北的时候给我留下一首歌,给《爱呦爱呦》填了中文的词,清淡民谣,我贴在书桌上,偶尔弹奏,亦偶尔走音。

我记得松总推着我的脑袋,说:“要用心,瑾瑶你不要这么随意。”我很想狡辩说走音不是我的错,许多事情并非用心即可。若等着这把许巍吉他的曾经少年知道我再也不能熟练地弹准音符,一定也只作理解的笑容。

那一晚,松依旧紧紧握着我的手欲言又止,有时候我们是看不清楚自己的心的,或者我们并没有自己想象的那样清澈单纯,心如明镜。

歌词整饬,没有重复,是短小的旧片,像早已不再播放的《庐山恋》之类的电影,爱意陈旧。

我看到中俄边境,深透的蓝天与积雪,女孩在没过膝盖的雪里堆雪人,男孩问她:“它呆头呆脑地在干吗?”女孩一面拍着雪一面说:“它在听云飘过去的声音。”

如果只是在高入天际的松林里听云飘过的声音,偶尔想象远方,便不会有后来的故事。而在松的少年,北漂正是泛滥的词汇,朴树还在唱低回的白桦林,出离的心一天一天酝酿发酵。

那时纪云常常在下班之后从朝阳区的银行颠簸过半个北京,坐在离舞台最近的地方听松唱她烂熟于心的歌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