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第6/11页)

名嘴的目光锁住她,良久,突兀地笑出一声:“顾老师,这次的女朋友,主意很大啊。”说着摆摆手,到前排去和导演等人叙旧了。谢光沂被晾在原地,一下子不能确定自己是否说错了话,带几分惶然地将视线投向顾长庚。顾长庚的笑意溢出嘴角:“又犯老毛病了。”

“对、对不起……”

“不是说过了嘛,太独立的女孩子会让男人不知所措的。刚才那种场合,把我推上前当挡箭牌就可以了。”

没想到话题又绕回这里,谢光沂的嘴形顿在“起”字上,咧出一个弧度。

走出宝丽剧院时已是华灯初上时分。街口涌进冷风,让两条光裸手臂汗毛倒竖。顾长庚脱下外套披在她身上,等门童将车开到剧院门前,拉开副驾驶一侧的车门让谢光沂坐进去,说道:“饿了吗?附近有家很正宗的越南菜,一块吃晚饭吧。”

你的恋爱观根本还停留在十八岁。

祁奚这样说的时候,她还满心不服气。

但是容不得她不服气。

成年人的恋爱再不仅仅关乎两人的手是否牵得紧密,不仅仅关乎她是否有那么一件压箱底的小礼服和那么一个分辨场合的心眼。恋爱不再高居云端之上般轻盈浪漫,不再是两个人的事。

而是两段迥异的人生之间的碰撞,两个截然不同的社交圆圈之间迸裂出火花的磨合。

她有能力搪塞应付,却觉得疲惫不堪。

“抱歉,今天还有工作,我想先回家了。”

撒了个小谎。

顾长庚并不强求:“那我送你回去。”

“不用了……我家住得太偏僻,您再开回城里很麻烦。把我放在地铁站就可以。”

顾长庚劝了几句,见她态度执拗,便把车停在国贸站口,从车窗探出头:“到家以后可以发一个平安的短信过来吗?”

“嗯。”

“还能再约你见面吗?”

“嗯……唉?”

“和你在一起,我感觉很放松。并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在想,还有没有‘作为朋友’的荣幸,和你出来吃饭或是看电影。”

顾长庚把话说得很有转圜余地,谢光沂便也不好显得太小气,于是点点头:“当然。”

她想了想,又抬起手,挥了挥。

“拜拜,路上注意安全。”

颜欢离开后的第三年,S市被新闻宣称为“百年来最炎热”的那个夏天,她从F大毕业了。

毕业红毯是F大的保留项目,年年举办得犹如颁奖盛典般声势浩大。女孩们提早半年就开始勒紧裤腰带减肥,并徘徊在选择题中苦恼不已——礼服要长款还是短款呀?露肩还是吊带呀?鱼尾还是蓬裙呀?——个个都抱着山高的时尚杂志研究比较,引得老师们纷纷感慨,若是拿出这份专注的十分之一给毕业论文,应届全优毕业也不是梦想。平日里一向大大咧咧、不修边幅的男生们,则一边嘲笑着女孩子们的刻意,一边跑到商场里偷偷试起最新款的西装。

领到毕业证书、拍完毕业照的当天正午傍晚,一教门前万年历上显示出实时气温足有42℃。红毯从F大南门经核桃林外侧大道直铺到小礼堂门前,同年级的男生和女生,不管彼此是恋人,又或不是恋人、仅仅为了不落单而临时组成搭档的两人,大家都成双成对。那时,谢光沂已与最后一任男友分手近一年。那位高大健壮的篮球队队长找上门来,黝黑的脸庞涨得通红,结结巴巴地问,虽然分手了,但既然彼此还单身,能不能一起走红毯呢?

对方说完,眼中写满紧张,等待着她的答复。

室友都劝她答应。

“名分无关紧要啦,毕业红毯上落单这种事实在太丢脸了。”

她终究还是摇了摇头。男生一米九的个头,失望溢于言表的同时竟还微微红了眼眶:“你要和别人一起走吗?”谢光沂犹豫了一瞬,点点头:“嗯。”

男生走后,室友团团围住她,质问:“为什么撒谎?”其中一个忽然张大眼睛:“你该不会还在等……”突然回过神来的其他人重重地踩住脚尖,刹住了话头。

谢光沂独自走了红毯。在双双对对的身影当中,形单影只的她分外引人注目。

四年前,她从新台带来了大包小包,甚至连枕头和被褥也专门塞进一个行李箱,却始终腾出一只手来扯住身边的颜欢,当时她笑眯眯地揶揄对方:“你是所有行李中最重要的一件。”十八岁的男生愣了一下,继而笑了:“那可千万带好我,别弄丢了。”但四年后,她终究是弄丢了他,并肩走过的F大大门,如今只剩下她一个人。

她踏上红毯,慢慢走到核桃林外侧大道拐角处时,忍不住回了头。

有一个奢想,她始终深深埋在心底,没对任何人提起,那就是,她始终还怀有一丝微薄的期望,或许颜欢会像英雄电影中那些英姿飒爽、不可一世的男主角般,最后一分钟才姗姗出现在她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