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 双生花(第5/9页)

  杏珍愣愣看着不远处的桃树不说话。

  杏贞继续抱怨:“唉,真是失算,都是听额娘的话,想着宁王妃喜欢喜庆,所以穿了鲜艳的衣服,早知道采晴格格不喜欢在衣饰上被抢风头,我们就不该穿这件衣服,应该穿素雅点的颜色,稳重不失大方,说不定更得贵人青睐,你说是不是?”

  “嗯。”杏珍漫不经心地应下。

  杏贞问:“妹妹,你说咱们接下来怎么办?就这样回去我不甘心。”

  杏珍走神没回答。

  杏贞推了她一把,再问:“咱们接下来怎么办?”

  “啊?怎么办?”杏珍梦醒般回过头来,略一沉思,快乐地指着桃枝顶端,灿然笑了,“姐姐别生气,你看那碧桃花,开得比咱家院子里的美多了,上面还有黄莺鸟,正在唱歌呢,它唱得可好听,我都入了神。”

  原来她没听自己在说什么。

  原来她忘了刚刚受的屈辱。

  原来她不在乎采晴格格的恶劣态度。

  权势财富如过眼云烟,不足挂齿,她只稀罕那满园春色,碧桃花,黄莺鸟……

  因嫉妒和愤怒扭曲而面孔的人只有自己,变得丑陋的也只有自己。

  杏贞忽然知道那么多年堵在胸口的难受是什么。

  杏珍,这个同年同月,同邻同名的大小姐,是被父母捧在掌心长大,得天独厚的幸运儿,总是轻而易举地得到别人得不到的东西。她的世界里从未有过挫折,没有过责骂,没有人给过她压力,也没有人给过她要求,她不在乎功名利禄,不计较得失,快乐幸福地成长,不知疾苦,不知悲伤,不知怨恨,更不知努力为何物……

  不,她根本不需努力!她只需云淡风轻地笑着就能讨好所有人,就能把自己衬托得如肮脏丑陋的泥污。而在压力和鞭策下长大的她,却永远无法学会这样的从容。

  铺天盖地的嫉妒从地狱最深处爆发出来,瞬间席卷全身。杏贞死死盯着杏珍那张娇艳的脸上,黑色的眸子里是如泉水般的纯洁,带着能一眼看到底的单纯笑意,美好得有让人毁坏的冲动。

  杏贞对好友产生了难以言喻的怨恨,这种恨是从日常生活中慢慢积累的,如蚂蚁腐蚀骨头般,一丝丝,一寸寸,痒痒的蔓延,直至心窝的最深处,像滚烫的烙铁深深烙下的印记,怎么也消不去。

  杏珍发现不对,轻声问:“姐姐,你怎么了?”

  杏贞沉默,嘴角露出一抹冷笑,她不可自制地在思考,如果让这样的女孩落入尘埃,是否还能保持这样的美好。

  杏珍轻拉她袖口,诧异问:“姐姐,你的脸色怎么变了?”

  杏贞回过神来,挤出个温柔笑容:“我们回去吧?”

  杏珍不解:“她们说待会还要唱《秦良玉》,是很出名的戏班子,打得很是热烈,咱们看一眼再走好吗?”

  杏贞摇头,坚决:“我累了。”

  ……

  车内,牡丹金簪摘下。

  有些感情,再也无法回到最初。

  【陆】

  “杏儿,我的宝贝女儿,现在低头奉承,是为了有一天让天下都跪拜在你脚下。”

  “杏儿,我的宝贝女儿,现在观颜察色,是为了有一天让所有人都围着你谄媚逢迎。”

  “杏儿,我的宝贝女儿,现在节俭朴素,是为了有一天让你拥有数不尽的珠宝首饰。”

  “杏儿,额娘什么都不图,只求你前途似锦,光宗耀祖,你能明白额娘的爱吗?”

  爱是鞭策,爱是负担,爱是压力。

  鞭策是仇,负担是累,压力是恨。

  她心里什么都明白。

  “我叶赫那拉·杏贞向天发誓,今生今世,就算不择手段,就算负尽天下人,也要过得比所有人都风光!都高贵!”少女对着烛火,喃喃自语,精致的五官被红莲映出异样的光辉,洗去最后一丝少女的纯真,带着邪恶可怕的美。

  她永远不需要爱。

  【柒】

  杏珍并不知道杏贞的心变了,她一如既往地信赖、喜欢邻家这位温柔可靠地大姐姐,有烦恼话都会和她商量。无忧无虑的她,最近有了件天大的烦恼事,忍不住找好友商量。

  这件事就是她的亲事。

  何家爹娘疼爱女儿,女婿是千挑万选,挑家世、挑才学、挑人品,挑来挑去终于挑出个万中选一的好儿郎,那是匡源的次子,说起匡源也是不得了的人物,十三岁中秀才,二十四岁中举人,三十四岁成皇太子老师,前途似锦。虎父无犬子,他教出的儿子虽不及父亲威风,亦是一等一的才子,更兼英俊潇洒,家风正气,品德优秀,是京中少女们倾慕的对象,偏偏在拜佛的时候一眼看见了杏珍,大为倾心,于是派人上门探口风。本是千好万好的亲事,却有唯一不好的地方,匡家是鲁人,北方女子缠足成风,引以为美。匡家奶奶就有一双引以为傲的三寸金莲,对找媳妇进门最大的要求亦是在此,觉得大脚女人上不得台面,只配嫁乡下穷汉。可是京中的满洲姑奶奶是不裹脚的,在她们带动下,汉女裹脚者十户不过五六户,未裹脚者,除了特别心疼女儿又开明的人家外,大多是穷人家的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