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章 情还是空的,债倒是越欠越多(第7/14页)

那一瞬间,她异常冲动,很想叫司机停车,然后冲下去,扑进他的怀里。

一切都只是想象,就像是做了一个梦。梦中所有一切,醒来之后,都将不复存在。汽车并没有停下,她也不可能扑向他的怀抱。窗外的风吹进来,扑扑作响,将所有的感伤一并吹散了,不留痕迹。

批林批孔达到高潮的时候,方梦白毕业了,下乡通知下来,她被分到了宁昌市郊的东西湖农场,不久又进了农场中学当老师,教初中英语。方子衿知道,这是周昕若和陆秋生帮了忙,别的知识青年下乡,去的是最边远的农村,方梦白却从灵远县到了宁昌市郊,等于是变相进了省城,相比而言,确实比留在自己身边更好。

不幸之中,这倒是个万幸的结果。

公元一千九百七十六年姗姗而来时,虽经多次扫除封资修运动,骨子里仍然没有退尽远古愚昧情结的中国农民以及乡下小镇的镇民们,心中充满恐惧。许多人看着年历发呆,因为时光的车轮在这一年的农历八月会进行一次重复。从远古传下来的许多民谚,都是与闰八月有关的。孩子们唱,闰八月闰八月,阎王放假鬼门开,大鬼小鬼跑出来。大人们则在默默地念叨,闰七不闰八,闰八拿刀杀。

一月九日清晨六点,全国各地无以数计的广播喇叭同时响起《东方红》乐曲,开播曲之后的报纸新闻摘要节目开始,女广播员以比平时慢不止一个八拍的声音读道:“中国共产党中央委员会……沉痛宣告……周恩来同志因病医治无效,于一月八日九时五十七分,在北京逝世……”

全国各地闻风而动,四处搭建灵堂。随后几天,全国各地民众一次又一次向总理遗像告别。一月十五日,全国各地的民众抱儿携女,赶到设在各地的灵堂,同步参加北京人民大会堂的周恩来追悼会。正哭声一片的时候,突然传出一个通知,说是追悼会改期了。于是,所有人哭着离去。谁也不明白这个通知意味着什么,就在全国性的泪雨中,人民大会堂里的追悼会稍稍推迟后举行了。全国数以亿计的人与这次追悼会失之交臂。

七月六日,全国反击右倾翻案风正处于高潮时,中央人民广播电台再一次播出哀乐,同时传出播音员缓慢低沉的声音,宣告人大委员长朱德逝世。自此之后,所有人只要听到这种声音,便会胆战心惊。刚刚撤下不久的灵堂再一次搭建起来,无以数计的松柏扎制成花圈,泪雨在全国倾盆而下。七月十一日,全国人民送别了朱德委员长。

灵堂还没来得及撤掉,手臂上的黑纱还仍然戴着,七月二十八日,北京时间凌晨三时四十二分五十三秒,唐山发生大地震。这次地震的威力,相当于四百枚广岛原子弹在距地面十六公里处的地壳同时爆炸。此次地震中,死亡二十四万多人,重伤十六万多人。北京感受到强烈震感。

大地震使人们突然意识到,别说防空洞并不能保证安全,就连普通的居民房也可能成为自己的坟墓。所有的土坦克被铲除了,所有的防空洞被弃置了。恰在此时传来消息,中原地区可能发生比唐山更严重的地震,各级革委会必须组织好当地干部群众做好预防工作。于是,所有的房屋被弃置,人们纷纷住进了临时简易地震棚,每天二十四小时安排有关人员观察地震前的预兆。

九月九日下午三时,中央人民广播电台破天荒地插播节目广告:“中央人民广播电台:各位听众,本台今天下午四点钟有重要广播,请注意收听。”在其后一个小时时间内,这则广告连续播报了六次,每次播两遍。

上班时间是不能开广播的,绝大多数上班的人员没有听到这则广告。那时,方子衿正在给一名女病人做检查。那是一个二十岁的年轻姑娘,检查需要脱裤子,女病友忸忸怩怩地躺在病房的床上,满脸通红,却没有动。方子衿说,你到底查不查?外面还有好多病人等着呀。听她这样说,女病友才一下把裤子全脱了,夹紧着双腿躺下来。

远近各处的广播恰在此时响起来。这件事原本就非同寻常,方子衿关注的是面前的病人,没有注意到这非同寻常背后的深层原因。乐曲结束,七声报时钟响。中央人民广播电台的女播音员说:“刚才最后一响,是北京时间十六点整。”由于广播所在的位置不一样,声音传播的速度却是一样的,传到方子衿这里的时间完全不同。一时间,无数个声音此起彼伏地说:“十六点整、十六点整、十六点整。”紧接着,耳边突然传来一阵哀乐,方子衿一下子呆住了,女病友显然也被这哀乐惊呆了,趴在床上,一动不动。

女播音员夏青低沉哀婉的声音传来:“中国共产党中央委员会、全国人民代表大会常务委员会、国务院、中国共产党中央军事委员会告全党、全军、全国各族人民书。中国共产党中央委员会……沉痛宣告……伟大的马列主义战士、中国共产党的缔造者……毛泽东同志,因病医治无效,于一九七六年九月九日零时十分,在北京逝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