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章 哥,我还愿了,我还愿了(第15/20页)

她猛地睁开眼,梦也随之消失。火车咣啷咣啷地响着,她的身子一摇一晃地波动。她转动了一下自己的头,看到了和自己靠在一起睡着的白长山。女儿睡在他们的腿上,她的腿有些麻。她想抽一抽手,发现自己的手被白长山紧紧地握着。她不动了。她很清楚,她和他的日子很短很短,人生苦短,这相聚更是短得可以忽略不计。因此,和他在一起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异常珍贵。将来的某一段岁月,她将靠这极其短暂的回忆来温暖着。

第二天白天,他们在沈阳下车后,他牵着她的手,挤上一辆开往白河的慢车。印象中,她几乎没说什么话,一直都是白长山和女儿在说,她所有的话,都是通过他们之间牵着的那只手在传递。对于她来说,那一切已经足够。

从白河车站走出,张眼向前一望,她立即就喜欢上了这座城市。这座带着欧洲风格的城市,无数尖顶的建筑,向她展示着一种异域风采。她自然而然地想到了小时候读过的童话,想到自己终于成了童话中的白雪公主,在一幢尖顶的房子里充满激动和心乱地等待白马王子。她的心忽然年轻起来,也忽然飘荡起来。她想象着自己穿着洁白拖地长裙,想象着坐在一扇拉开的百叶窗前看着街面上马车轻盈而过,想象着白长山骑着一匹高大的白马,马蹄声令街上所有的行人侧目。

白长山将她们安顿在那间很小的房子里。房子的面积很小,大约只有五六个平方,里面摆上一张床后,再没有多少空间。显然很久没有住人,里面有一股霉味。方子衿感到奇怪,如果换一个场合,她一定会被这种味道熏得呕吐,可此刻,她竟然如此喜欢这个空间。最令她喜欢的,还是房间后面的一扇窗子。窗子不大,窗框是木质的,中间整齐地排着木窗隔,斜摆着如一个整齐的队列。窗隔上红色的油漆已经剥落,露出里面原色的木质。方子衿想,这大概就是童话里所写的百叶窗了。有了这扇百叶窗,再加了外面那参差的尖顶建筑,如果再加上一些飞扬的雪花,那就完全和童话里的意境一致了。

方梦白喜欢这间房子,一遍又一遍问母亲,我们就住在这里?太好了。

白长山说,这一片原是一个大官的宅子,这里是门房,门外那个小院,一到春天,就会开出很多很漂亮的花。只是这些年没人打理,那些花树不知咋回事,只发枝不开花了。方梦白喜欢玩,听了这话,拉着白长山的手问,有没有芙蓉花,有没有牡丹花。白长山说,我不认识花,我说不准。如果你认识,你自己出去看嘛。方梦白来了兴趣,拉着母亲向外走。方子衿刚刚抬步,却发现自己的另一只手被白长山拉住了。方子衿转头看他,见他眼里蓄满了温情和渴望。她顿时明白了一切,悄悄将手抽出来,对女儿说,梦白,你自己去院子里玩吧,妈妈收拾一下房子。

女儿出去了,方子衿转身进入房间,开始收拾屋子。白长山跟着进来,站在她的身后。她自然知道这一点,虽然只是短短几天的接触,她已经能够闻出他身上特有的气味。终于有了两人单独相处的机会,这机会让空气中弥漫着一种馨香,也弥漫着一种紧张。她的心怦怦地跳着,太阳穴不受控制地弹跳着,有某种声音在她耳边有节奏地轰然作响。她的手仍然机械地动着,他则站在她的身后,既不言语,也不动作。她甚至有点恨他,为什么不动?要知道,他们在一起的每一分每一秒都珍贵异常。

他终于说:“条件差了点。让你住在这样的地方,我很过意不去。”

方子衿将枕头上的灰拍了拍,摆在床头,直起身来,说,这已经不错了。她又弯下身,拿起扫帚,开始扫地。这地显然很长时间没有打扫了,地下有厚厚的一层灰,还有很多烟头。从烟头的颜色看,扔在这里似乎不止几个月。白长山弯下身来,伸手去夺她手中的扫帚,说,我来扫。都怪我,平常不注意。方子衿说,还是我来。两人都抓住了扫帚,一个要夺,一个不肯松手。拉扯了几下,白长山伸出另一只手去抓扫帚,抓住的却是她的手。那一瞬间,两人手上的动作全都停下来,不动了。

方子衿低着头,眼睛看着地面。她能看见的,是面前的扫帚以及他穿着翻毛皮鞋的双腿。那双脚可真大,像是两艘船。他的双手掌握着她的手,她能看清他手背上突起的静脉,看到手腕部分一颗又圆又大的黑痣。他的手指很黑很瘦很长,仿佛一件石雕。她的手却细腻小巧洁白,和他的手握在一起,黑白分明,大小相衬。他的手似乎有无数的棱角,划割着她的细腻,划割着她的柔情,也划割着她深埋于心的能量。她慢慢移动目光,顺着他的手背,沿着他的手腕,一寸一寸向上移动。手臂于是成了桥梁,她艰难地涉过,走近他的脸,终于看到了他的眼睛。他的眼睛不大,黑白分明,那黑色的眼珠,黑珍珠一般闪射着晶亮的光,利剑一般刺向她。她的心开始流血开始疼痛,那是一种充满欢快的流淌,是一种铭心刻骨的撕裂。她无法忍受这种空前的快感,眼泪忍不住溢满眼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