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端午(第15/16页)

李嶷接过那鹦鹉,笑道:“适才叫你卖我一支箭,你偏不肯。”

那主人闻言,当真欲哭无泪,忽听李嶷道:“这鹦鹉是我赢来的,我拿走了,这两匹绸帛,便送给你吧。”

那主人不由得大喜过望,千恩万谢,见李嶷与崔琳神色亲昵,误以为二人乃是夫妻,忙满嘴吉利话:“郎君如此心善,将来必然与娘子富贵长寿,生得十儿八女,将来小郎君们都出将入相,小娘子们个个都嫁贵婿,只怕将来郎君家里头笏板都要堆不下呢。”

李嶷听他这不伦不类的话语,未免哭笑不得,倒是崔琳嫣然一笑,说道:“多谢郎君,也祝郎君你多多发财。”说毕,扯一扯李嶷的衣袖,两人提着鹦鹉笼子,一起转身离开。

等出了人堆,走出去老远,崔琳忽又扑哧一笑,李嶷问道:“你笑什么?”崔琳慢悠悠地道:“这个人虽然是个奸滑小人,说起吉利话来,却是一篓一篓的。”

李嶷问道:“人家也老实将彩头给了,你怎么说人家是个奸滑小人?”

她却努一努嘴,指着那鹦鹉笼子说道:“这是什么?”

李嶷说道:“鹦鹉啊。”

她悠然道:“你信不信,等到了晚上,这鹦鹉就会自己打开笼子,飞回去。”

李嶷闻言不由得一怔,她又道:“你看,适才这鹦鹉站在场边横枝上的时候,脚上连锁链都没有,这定是那射柳场的主人养熟了的,这鹦鹉机灵着呢,它一定有法子打开这笼门。说不定以前也有人赢到过它,但都被它跑掉啦,悄悄又飞了回去。你以为你赢了彩头,但这只鹦鹉训练不易,价值百金,难道就会叫咱们轻易赢走?”

那鹦鹉本来在笼中歪着头,似在全神贯注听着她说的话,偏李嶷望过来时,它又若无其事,左顾右盼。李嶷本来半信半疑,但见它眼珠骨碌碌乱转,他素来聪明,前后一想,便明白其中的关窍,知道那射柳场的主人,为何丝毫不心疼被赢走了鹦鹉,只心疼被赢走了绸帛,不禁点了点头,说道:“你说得有理。”

“不过,既然是你赢了送我的,我就绝不会让它再跑了。”崔琳伸出食指,隔着笼子,逗引了一下那只鹦鹉,那鹦鹉一动不动,任她抚摸,只是一言不发。

当下崔琳另买了新的笼子,又将鹦鹉连同笼子送回留邸去,这才与李嶷牵了马,驰马上乐游原。

时值初夏,乐游原上却盛开着星星点点、无穷无尽的野花,似铺着一张巨大的锦毯,连绵直到天际。浅草没蹄,马蹄轻快,小白与小黑都跑得发了兴,并驾齐驱,越驰越快,几如御风一般。

崔琳只觉得风声过耳,整个人如同漂浮在浩瀚的天地之间,也仿佛天地之间只剩了他们两骑,一切都变得清晰了,一切也都变得遥远了,她忍不住快乐地纵声大笑起来:“十七郎!”

他转过头来看她,也忍不住笑起来,叫了她一声:“阿萤!”

乐游原可真好啊!像无忧无虑的仙境,他只是她的十七郎,她也只是他的阿萤,这世间所有的烦恼都没有了,这世间所有的纷争也没有了,她轻盈地抛去了蝉蜕一般的愁绪,像蝴蝶,几欲振翅而飞。

他们穿过了树林,绕过了湖边,来到一片静谧的草地上,小白与小黑终于放慢了马蹄,两人相视一笑,翻身下马。

“这里真好啊。”她忍不住感叹,虽然乐游原素来为京中游冶的胜地,但这里却十分幽僻,游人罕至。

小白和小黑自去饮水吃草了,李嶷牵着她的手,带她走到一棵树下。这棵树足足有半人合抱,正开着满满一树粉白色的花,像一簇簇的小扇子,又像细碎的红缨,她仰头看了一会儿,只见他从树洞里掏出一个小盒子,打开给她看。

原来那小盒子里放着一把做工粗糙的弹弓,皮筋早就已经腐坏,盒子里还有几颗泥丸弹子,那泥丸也裂得支离破碎,还有几颗竟彻底化作了尘土。他说道:“这是我小时候藏在这里的,王府里没有什么可以让我玩的东西,大哥有一把犀骨做的弹弓,我可羡慕了,倒不是羡慕那材质名贵,而是羡慕那弹弓着实好用,后来我就自己找了个树杈,削了这个弹弓。但是那时候我人小,又寻不到趁手的刀具,削弹弓的时候,正好刀戳在手背上,血流如注,把奶娘吓煞了,只怕我将自己的手掌戳穿了,从此成了残废,幸好后来长好了。”他指着手背上浅浅一道印痕给她看。她小心翼翼抚摸着那道伤疤,心疼地问:“很疼吧?”

他满不在乎地说:“忘记了。”

其实他并没有忘,只是不愿意说罢了,她伸开双臂,再次抱住他,他说道:“收复西长京之后,我派了许多人,去寻找奶娘的下落,当初我被贬去牢兰关的时候,王府中每个人都欢欣鼓舞,觉得少了一个祸害,只有奶娘着实记挂我,心疼我,把她攒下来的所有月钱都偷偷塞在了我的行囊里,我早就知道她会这样,所以又拿出来藏在她枕头下,当时只想等她发现的时候,一定惊讶极了……可是没想到我走了不久,奶娘就因为老迈多病,被逐出府去了……她跟我讲过乡下的家,所以等回到西长京,我派了好多人去寻,但是奶娘已经死了……”他似乎哽了一下,说道:“这世上对我好的人,总是会离开我的。”她知道他在害怕什么,于是紧紧搂着他,两人静静地站在树下,他说道:“阿萤,这辈子能遇见你,我真的很欢喜。”他把“真的”两个字咬得极重,说到“欢喜”两个字的时候,却落音极轻,喃喃如同梦呓一般,仿佛怕惊醒了什么,她说道:“我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