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岁首(第17/17页)

不知过了多久,柳承锋终于走回了自己的屋子,不等他吩咐任何话,阿恕就转身离开了片刻,待得阿恕回来,他正在屋子中临碑帖,阿恕悄无声息地立在他身后,身上的气息也是冷的,像是他心底的寒意一般,缕缕不绝。

他慢慢凝神聚气,写完了字,案上的大字神气完足,出锋极是漂亮,他甚是满意,他搁下笔,问阿恕道:“药取来了吗?”

阿恕果然深知他的心意,适才就是去取药了,听他这么问,阿恕上前一步,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小的木筒,里面剜空了,装着一丸药,木筒用布塞得极紧,似乎怕走了药性。

柳承锋晃了晃那个木筒,药丸在中空的木筒里滚动,空空的声音,他觉得自己心上似乎也空了一个大洞,但是没有关系,会有血肉能把那洞填满的,会有他想要的一切,将那个空洞填满的。

阿恕小心地道:“公子……开弓没有回头箭,咱们真的要如此吗?”

他不禁在嘴角露出一个冰冷的笑,开弓没有回头箭,在自己命阿恕给阿萤下毒的时候,实质上就已经开弓没有回头箭了。他知道唯有阿萤病了,才可能引李嶷来此,虽然前日已经将解药掺在阿萤的饮食中给她解毒,这毒药也并不会令阿萤身体真正受到损伤,但若是从前,他绝不忍心令阿萤如此受折磨。

虽然春日暖阳,也深深地照进这间屋子,可是柳承锋本就穿着一袭素衣,他练字的时候披散着头发,长发如漆,黑得又像九天玄夜之色,他的声音也如同九天玄冰一般,散发着奇寒刻骨:“阿恕,你不是早就替我选过了吗?如今,咱们还有得选吗?”

阿恕不由深深地打了个寒噤,但旋即,他立时就抬起头来,说道:“公子,你恨我怨我,我绝没有半句怨言,您就算在此时想要我死,只需要您吩咐一声,我绝不会让您脏了手,我会悄悄地出府自尽。”

柳承锋却笑了笑,轻描淡写地说道:“什么死呀活呀,你和我,都是死过一遍的人了,难道如今还怕活着吗?”他转动着眼睛,望着炉鼎中袅袅升起的香烟,森然说道:“再说了,现在总该轮到别人去死一死了。”他将那只竹筒重新递还给阿恕,说道:“你亲自去办,如果出了任何纰漏,都不用再回来见我了。”

阿恕柔顺地低下头,说:“是。”

等阿恕再次离去,柳承锋亲自又研了一砚浓浓的酽墨,这次,他没有再临碑帖,而是就在素绢上,写了两行字:“嗟佳人之信修兮,羌习礼而明诗。抗琼珶以和予兮,指潜渊而为期。执眷眷之款实兮,惧斯灵之我欺。”这是曹子建《洛神赋》中的句子,他写到最后一个“欺”字,忽然惨然一笑,就此搁笔,绢上墨迹犹未干透,他拿起那素绢,端详片刻,终于打开鼎盖,就手将那素绢撂在燃着沉香的鼎中,那素绢沾了香灰明火,迅速即燃,火苗舔舐,不过刹那之间,整幅素绢便已经燃成了灰烬,他似乎叹了口气,那素绢的灰烬极轻,被他这一叹,就四散飞起,被窗外春风一吹,尽皆化为乌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