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秋分(第27/29页)

到了晚间时分,他并不与人言语,自己换了衣裳,悄悄就出了大营。他一路潜行,没过多久,就到了定胜军营中。他知道警戒森严,所以耐心伏了很久,直待得夜深人静,这才悄悄往何校尉帐中去。

却说何校尉平日此时已经睡下了,偏生今晚梳洗之后,却拿了卷书在那里读,桃子几次催她,她也并不去睡。最后桃子都困得打呵欠,她反倒劝桃子:“你先回去睡吧,左右我把这卷书读完了再睡。”桃子无奈,只得替她剔亮了灯,自归营帐去睡了。

何校尉在灯下又看了片刻,忽然觉得灯影摇动,似乎不知从何处,吹来了一缕夜风,她不动声色,放下书卷,果然,李嶷悄无声息已经出现在帐中,从阴影之中朝她走过来,一直走到灯下,这才伸出手,手中正是那支白玉簪子。被他带着薄茧的手指拿捏着,越发衬得那支簪子如同凝脂一般。他说道:“还给你。”

他语气生硬,显然十分不快,此时她忽得心生歉疚,有些懊悔不该那样骗他,可是谁叫他出言轻薄呢?女儿家的心思,总是百转千回的,她一瞬间不作声,也并不伸手去接簪子。他来时就想好了,将簪子放在她帐中就走,但不知为何,一见着她,偏又现身出来,心里其实很盼她能说句话的。帐中一时寂寂,只听到遥远的地方传来一两声金柝声,正是营中巡夜的兵丁。就在两人相对无言的时候,李嶷忽然听到了动静,他原本就警醒过人,只是心中怅然,难免未曾留意。脚步声径直朝这边来,此时她也已经听到了,他本想从帐后离去,又听见帐后亦有巡逻的兵丁走过。正犹豫不决之时,她忽地伸手牵住他的手,他不由一惊,还没想好该不该挣脱,只觉得她柔荑纤纤,又软又暖,就那样握着他的手,一直将他领到屏风之后,她又竖起手指在唇边作噤声之状,明显是示意他藏身这屏风后。他一时无奈,只得眼睁睁看着她转过屏风出去。

她这顶营帐虽称不得华丽,但也颇为阔大,当中放了一扇屏风作为遮挡,屏风后面却是内室陈设,有床铺帐幔之属。他藏身此处,心中十分不安,不知是否还来得及悄悄翻出帐去,正犹豫间,忽见屏风后的衣架上,搭着一件女子的短小轻薄之衣,这件衣裳绣花精巧,样式古怪,并没有衣襟,偏又垂着长短不同两条细细的金链,金链底下又坠着颗白玉珠子,不知是作何用途,他素来不曾见过这种衣裳,不知这是何物,只见远处灯烛透进朦胧的光来,映得那细金链子忽明忽暗。他蓦得想起来初次见面,自己一剑刺向她肩下,“叮”的一声细响。对照眼前之物,如电光火石般,他忽地明白过来,这竟是女子的亵衣,这细细的金链子,想必是绕过颈中,再扣在钮绊里的。彼时他一剑刺出,百思不得其解,以为她衣内还佩着什么金饰,原来那时那一刺是挑断了这亵衣的细金链子,怪不得当时她恼恨无比,抢了自己的丝绦。这么一顿悟,只觉得耳根发热,顿时连耳廓都红了。偏在此时,只闻脚步声连迭,有数人已经进得帐中,他定一定神,只听外间有个熟悉的声音响起,正是那崔公子。

崔公子晚间服了药,睡了一个更次,辗转反侧,到底还是披衣起来,沉吟片刻,忽然唤过阿恕,说道:“我总是心绪不宁,走吧,咱们去看看阿萤。”

阿恕知道劝也无用,便服侍着他穿衣,陪着他往何校尉帐中来。果然何校尉也还没睡,见他们来了,笑着迎上来,亲自倒了一盏茶,方才问道:“公子为何夤夜至此?”

崔公子含笑道:“想到日间与镇西军商议的事,总也睡不着,所以来同你说说话。”他说着话,却似是不经意似的,十分注目她的神情。她却惦着李嶷就在帐后,心中不免隐隐有几分担忧,面上却半点也不显,只是微笑道:“皇孙是个说话算话的人,他既然说了要亲自带前锋,那必不会食言的。”

崔公子点一点头,帐中烛火照着他头上的玉冠,却是隐隐的流光溢彩,他道:“李嶷此人,为一时俊彦,难得的是,不骄不躁,素有将帅之才,今日他当机立断,便可见一斑。”

何校尉听他如此言道,心想李嶷此刻听见公子对他竟如此赞誉,还不知心中会作何感想。她心思如电,极为灵敏,想着公子在此,还不知会说出什么话来,叫李嶷听去,十分不便,笑道:“公子,李嶷虽然狡诈,但眼下咱们大军在此,倒不怕他使出什么诡计来。”当下又与那崔公子,细细研说了一番建州城外的地形,又谈起日间李嶷对两军协作的提议与布置,便用帐中书卷作沙盘,推演一番。过得片刻,夜间风凉,崔公子忍不住咳嗽数声,她于是劝道:“夜已经深了,桃子总说,公子这旧疾最忌劳神,我送公子回大帐歇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