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秋分(第26/29页)

他话音未落,那崔公子已经斥道:“阿恕,为何如此无礼。”那人面有愧色,拱一拱手,重新退到崔公子身后侍立,但眉眼之间,皆是倨傲,显然心中不服,自然不是不服崔公子,而是不服镇西军。

裴源见他们如此这般,不过作态而已,但如今与定胜军既同为勤王之师,不便就此撕破脸,只得忍住一口气,与他们你来我往,又谈了片刻。李嶷心中明白,今日只怕难谈出个了局来,便道:“崔公子,咱们既都是勤王之师,又有约在先,不如协作,同取建州。”

那崔公子早在他开口说话之时,便已经凝神细听,见他语气客气,当下便也笑道:“但不知如何同取,还请殿下指点。”

当下李嶷便出言谋划,如何带着韩立与虎符一起,同去建州,如何分开陈兵,如何掐断建州的后路,如何最终逼降建州,崔公子听他谋划得井井有条,极有章法,心道此人果然极擅用兵,不能小觑。当下李嶷便道:“如果能逼降建州,依照前约,建州交由定胜军驻防,但两州屯粮尽为我们镇西军所有,我军要借道建州。”

崔公子听他说要亲自率镇西军为前锋先去建州,便知眼前这位皇孙着实厉害,这一步以退为进,今日自己不得不答允两军协作之事了。当下便拱手为礼:“殿下筹划极佳,定胜军但凭殿下吩咐。”

李嶷点一点头,既已谈妥,两下里并无闲话。众人起身,仍旧如同来时一般,分作两队,纷纷认镫上马,准备离去。李嶷瞥也不曾瞥那何校尉一眼,却知道是那个名叫桃子的女使拉着缰绳,等她上马。等他驰出数十步,回头望时,定胜军那些轻骑迅疾如风,已然去得远了,只有一片沙尘腾起,再也瞧不清楚。

话说回去的路上,那桃子跟在何校尉身边,过了片刻,也在马上回头望了一眼,只见身后沙尘腾起,早不见镇西军的人马,她这才拉住了马,那何校尉知道她是有话说,便也放缓了缰绳,两人远远落在大队之后,桃子早忍不住,问:“校尉,那个皇孙,今天怎么无精打采的?”

何校尉却微微一笑,并不作答。桃子百般不解,说道:“上一次他到咱们营中来,骄傲得像个小公鸡,今天怎么就跟蒸过的黄花菜一样,蔫了。”

何校尉不禁又是微微一笑,桃子是个爽利的人,也憋不住话:“哎,你把簪子都送给他了,公子问起来,你含糊过去了,可别想糊弄我。”这话她忍了好久都没有说,毕竟那支玉簪不同寻常,想必何校尉断不会轻易赠与他人的。上次这位十七皇孙还用这枚玉簪束发呢,这次不知为何,偏生没戴了,难道今日着甲,所以没戴出来?但看着也不像啊,她琢磨来琢磨去,不知其中有什么自己不知道的古怪,忽听得那何校尉低声笑道:“我骗他说,我是公子的侍妾,叫他放尊重些。”

桃子万万没想到她竟说出这般话来,当下如同晴天霹雳一般,不知不觉手指一松,马鞭差点掉落,幸得何校尉眼疾手快,手一抄替她将鞭子抄住,塞回她手中,桃子急得话都说不利索了:“你……你怎么能拿这种话骗人,他要是当真了呢?他要是在公子面前说漏了嘴呢?”

那何校尉却是满不在乎:“他要是当真就当真呗。”顿了一顿,又道:“公子面前,他倒不至于提起这话来。”

桃子气得眼前一阵发黑,后来一思忖,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覆水难收,这皇孙已经听到了,自己难道还能把他耳朵毒聋了?就算现在把他毒聋了,这话他也早就听见了,无计可施,徒呼奈何。

何校尉见她瞪着自己,却笑眯眯地问:“你为什么气成这样?”

桃子痛心疾首,到底只说了半句:“你一个姑娘家……”骤然想起她自幼便与这世间诸多女孩儿家不同,千言万语,顿时都噎在了喉咙里,到底只嘟囔了一句:“反正若是教我知道他拿这话在外头瞎嚷嚷,我一定毒哑了他!”

她这话说得十分恨恨,李嶷在驰回的路上,也禁不住被尘土呛着,打了个喷嚏,忽听裴源道:“定胜军的轻骑,着实好。”

李嶷见他一脸艳羡之色,便道:“定胜军的重骑更好,我听说,崔倚有一支亲率的重骑,连人带马皆着铁甲,箭矢不能伤,冲锋起来,有地动山摇之势。揭硕诸部本来轻骑出色,弓箭厉害,但遇见定胜军的重骑,便只得望风而逃。”

裴源向往不已,说道:“先帝曾道,北地边陲,幸有定胜。想必这重骑威武至极,不知几时有幸可以见识一番。”

李嶷不语。自孙靖作乱以来,崔倚态度暧昧,眼下虽同为勤王之师,但将来,还不知道是敌是友。他心中惆怅,自从陷杀庾燎数万大军之后,他心里早生了厌倦之感。古来征战几人回?所谓一将功成万骨枯,名将的功勋,都是尸山血海、血流漂杵换来的,陷杀庾燎那一战,殚精竭虑,以少胜多,战果赫赫,也确实似乎可以彪炳青史,然而终归自己并不喜这般与国朝宿将为敌。想到此处,他不禁喟然长叹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