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4 克莱尔(第6/6页)

“你累了。”他接着说。他贴近我站着,身上带着那种随意的熟悉感,只是我感觉不到。他只穿了一件四角裤。我不知道往哪儿看,所以扭过头看墙。“你已经坦白了,看起来杀伤力很强。凯特琳最终会明白的。”

“我坦白了?”我一边说,一边注视空荡顺滑的墙面,“我想是的。有时候,阐明一件事情的最佳时机永远都不会到,你知道我什么意思吗?我伤害了她,可她完全克制住是因为,我生病了。问题是,如果她大喊大叫,说我搞砸了她的一生,我会感觉好很多。这让人更好接受。”

“你没有搞砸她的一生。”格雷戈挨着我,坐在床上。我紧张地努力集中注意力,不想表现出他光着大腿离我那么近,让我有破门而出的冲动。这是我丈夫,是我永远不想把视线从他身上转移到别处的男人。这我知道,可是,他还是像个陌生人,一个完全的陌生人,却能进入我家和我的卧室。他好像个骗子。

“凯特琳是个聪明可爱的姑娘,她只是被吓到了,”陌生人说,“给她点空间。再过几天,事情就能好转。”

我尴尬地坐在床边,等他去刷牙,我好换上睡衣,到床上躺好。过了一会儿——我知道,他在想要不要碰我——他站起来,去了浴室。我赶紧换了衣服,钻进被窝,把四肢都裹起来,做成睡袋的样子。这样,等他上床时,身体也碰不到我——即使他抱我,也碰不到我的皮肤。相比跟他解释,这么做要简单多了,跟他睡觉会让我感觉陌生和混乱,让我害怕。我不记得怎么碰他,不记得他碰我时我会有的反应。所以,我把身体包起来,躲开他。这不仅是为了保护我,也是为了他不再被我伤害。我知道,我每天都在伤害他。他看起来是个很不错的人,他做了什么竟然摊上我。我躺着等他回来时,能闻到他身上的薄荷味。我想,这场病最悲哀的一点是,它让我觉得自己没那么好了。过去我总觉得,自己很不错。这一次,我决定先开口。

“我担心的是,我们没法及时和好。我担心,几天以后,我会觉得自己叫苏珊娜,还会像狗一样乱叫。”他爬上床时,我害羞地冲他笑着说。他没有笑,因为他不会,他看不到痴呆症有任何乐趣。让他笑也不太公平,不过黑色幽默能让我支撑得久些。他认为,他也许认为,自己被迫进入一种生活状态,接受硬塞给他的一切:妻子越来越不喜欢他,很快还极有可能胡言乱语。

他翻了个身,抱住我裹严的身体,我感觉很重。“再过几天,就会没事的,”他说着,亲了亲我的耳朵,我浑身颤抖,“她就要回大学见朋友了,等她完全适应了,摆正观点,就没事了。你等着瞧吧。我是说,反正就像你说的,永远都不会有好时机来告诉她这件事,但你必须说。”

“我希望你是对的。”我说。凯特琳身上有一些东西——不只是她的瘦弱,她的疲惫,或她静静的悲伤——我当然归因于我的诊断结果,都是因为我,不是吗?几个月前,我会解释清楚,但现在不行了。读懂表情的微妙含义,对我来说变得很困难,我只好靠猜测,或者希望他们说一些显而易见的事。可是,还有一些事——为了保护我,凯特琳藏着一些事——一些别的事。

格雷戈朝我探过身子,按了下什么东西,屋里变黑了。我感觉,他的手在被子下摸索,打破我的防御,放在我肚子上。我们没发生性关系。我们已经几年……没有过了。上一次还是初次诊断那天,当时还不知道结果会是这样。不过那时候,也更多是因为伤心,而不是激情——我们只是紧靠着对方,希望一切都会不同。格雷戈还在希望,还在期待。我总在想,我会坚持到最后一口气。可有时我又怀疑,自己是不是已经放弃了。

“我爱你,克莱尔。”他非常平静地说。

我想问他,我病得那么重,他怎么可能还爱我。但是,我没问。“我知道,我爱过你,”我是这么说的,“我知道……”

格雷戈又抱了我一会儿。然后,他又翻身躺到他那边,我觉得冷了。他不明白,为什么自真正生病起,我就开始躲着他。我不知道,是不是这场病拉开了我们的距离。或者,是不是我——真正的我——想让我们都不用承受分离的痛苦。不过,无论理由是什么,都是因为我。我闭上双眼,感受到眼皮外的亮光。我记得我对他的爱,我记得那种感觉。但是,当我回首这段时光,似乎这些都发生在别人身上。如果我现在赶他走,那从长远来看,也许这些记忆的伤害能少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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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欧洲人常食用的一种早餐,即燕麦片和巴西果等干果的混合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