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4 克莱尔(第3/6页)

妈妈背过身煮橘色的蔬菜,大概要煮成糊状。我看着她:她双肩紧绷,歪着头,压抑着不满,也许是在悲叹。她对我很生气——我感觉她老是这样,但事实上并非如此。她不生气的日子,就像阳光溢满的客厅里抛光的银器一样闪闪发光。这些记忆闪着耀眼的光芒,比以往越发明显。有时,我很想搞清,我们之间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如此针锋相对,但所有记忆都转瞬即逝。是爸爸去世那天,还是他生病那天?或者是我放弃她为我设定的那个梦想的那天?也许是从那个选择开始的,很久以前我做出的那个选择——那个选择最终成了谎言,最糟糕的谎言。我从没告诉过凯特琳,只是让她相信事实原本如此。

凯特琳六岁时,第一次意识到,她是学校里的怪胎。即便有些孩子的父母不住在一起,但起码爸爸就在这个世界上的某个地方。即使他们很少见到爸爸,至少知道爸爸的存在,与爸爸之间有着模糊的联系,对自己的身份还有些许认同感。但是,凯特琳什么都没有。有一天,在我们放学回家的路上,她偷偷掐掉栅栏边摇曳的郁金香和水仙花,做成花束送给我,然后问我,她是不是试管婴儿。这个问题,这种说法,让人尴尬。就好像有人故意放在她嘴里的一样,让我感到震惊。我告诉她,她不是试管婴儿,她的出生跟大多数孩子一样。没等她问我具体是怎么回事,我就赶忙告诉她,在我知道怀了她、想生下她的那一刻,我就确定,我们会组成一个甜蜜的小家庭,过上开心的日子。我希望,那么说就够了,她会像往常一样往前跑,一蹦一跳地从路边的樱桃树上拽花枝。可是,她却不说话,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所以,我告诉她,如果她想知道,我就和她讲讲跟我生下她的男人,让她见到他。她想了很久。

“可是,我不该早就认识他吗?”她留下一路掉落的花瓣,小手滑到我手里问,“约翰·华生虽然住在石油钻塔里,他也认识他爸爸。他们每年只能见两次面。他爸爸总给他带一大堆礼物。”她声音里充满渴望,我不确定,这是不是源于他们的相见和礼物。

“这个……”我说不出话来。虽然我该料到这一刻的到来,但我完全没准备好应对。我应该好好练习,提前排练好,做好准备的。当然,我说的“真相”,最终演变成了谎言。“我发现怀了你时,还很年轻。你爸爸也很年轻。他还没准备好当爸爸。”

“可你准备好当我妈妈了吗?”凯特琳表情疑惑,“不是很难,对吧?”

“不难,”我说着,轻轻握住她温暖的小指头,“不难,当你妈妈是世界上最容易的事。”

“那我不想认识他了,”凯特琳坚决地说,“我会跟学校里的每个人说,我是个试管婴儿。”

然后,她蹦蹦跳跳往前跑了。我们走到树下时,她跳起来用手够到一枝低矮的花枝,粉色的花雨在我们周围落下。花瓣飘落时,我们哈哈大笑,仰起脸来往上看,完全忘记了爸爸这个话题。我以为,她以后还会想了解更多。下一次,她会长大点,我也会准备得充分点。可是,那一刻再也没有出现。

那是我唯一一次跟她提起她爸爸。她也只问了那些。可我总有种不安的感觉,妈妈一直是对的。凯特琳身上的安静、不确定,她完美隐藏在黑眼线和黑发下的害羞,她当盾牌一样总爱穿的黑色衣服……可能都源自那次考虑不周的谈话。可能都是我的错。我一直引以为豪的一点——做她妈妈——可能也是假的。想到这里,我心里都是恐惧。我很快就走了,在离开前,我要把一切安顿好。

所以,今天下午,我掏出一个布满灰尘的鞋盒,找到这封信,贴在记事本上。信里包着一张我和他牵手的照片。那是一个阳光明媚的日子,我们都笑容灿烂,坐在公园的秋千上。我们牵着对方的手,尽管引力和动能试图把我们分开,我们也相互依靠,努力挨在一起。那时候,我一定刚怀上凯特琳,但自己还不知道。奇怪的是,牵手后不多久,我们之间的一切就都消失无影。我把信和照片贴在记事本最后一页,等着凯特琳下楼吃午餐。我想时机到了。在乎她的人都在这儿:埃丝特能逗她微笑,格雷戈能给她支持。这是安顿一切的最佳时机。

“噢,如果你的想法是,她不可能直接出现在他家门口,发现问题,那你可得再好好想想!”妈妈扬起眉毛,在我记事本周围摆了三件套的什么东西。我从桌上端起来,贴在脸上,感到如硬币表面的冰冷。

“我当然不是那么想的。”我轻轻地说,突然觉得累坏了。

妈妈搅着什么东西,是她做的一种调味汁,用来配烤炉里的肉。“我是说,想想她,”妈妈说,“想想她现在面对的一切。有个爸爸或许能帮上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