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贩私得利只是一时之利,洞烛机先方有一世之利 (第6/16页)

一席话听得众人咋舌不已,对古平原更是佩服,人家不愧是东家,咱们只知道卖盐,他却能将盐务掌握得如此谙熟。费掌柜笑道:“当年扬州是十大盐商,还有无数中小商人,个个坐分渔利仍能如此豪奢。眼下您是一家独大,假以时日,无论是一夜之间建白塔的江春,还是坐拥十八园林的汪太太,财力都无法与古家相提并论了。”

古平原却没有随着众人而笑,他拿起案头一本书,抚着书面道:“我方才说的那些,都是《陶文毅公全集》中所记载,陶澍陶大人真是咱们生意人的知己,他若不死,两淮盐场何至于成了今天的模样。”他想起当日胡老太爷的话,轻轻叹息着,对着费掌柜道,“如今我们贩私盐,从中赚了巨利,但这毕竟是权宜之计,何况有违律例。如果不是为了打倒李家,我是不会这么做的。但是话又说回来,引岸专卖已经是过时的制度。如今长江上有洋人的小火轮,一天一夜能抵漕船数日行程。我前年在京里赴万茶大会时,听一个英国商人林查理说起,他们国内还有一种‘火车’,跑起来比最快的马还要快上十倍。依我看来,这些东西早晚有一天要在大清国出现,火车取代骡马,火轮取代漕船,那么以往舟楫不通、车马不便的地方,可能就会瞬息可至,新的商机就在这里。诸位,记住我一句话,贩私得利只是一时之利,洞烛机先方有一世之利。”他凝目费掌柜,继而扫视众人,郑重道,“假以时日,我希望能将两淮盐场甚至是天下盐场的巨利,分而匀之,让百姓吃盐不必再锱铢必较。主顾笑得开心,商人才能乐得长久,你们说呢?”

这几句话说得大家低头不语,个个暗自宾服。时候不早了,古平原请他们各自回去歇着,彭海碗要表功,便独自留了下来。

“那位苏公子怎么说?”古平原心里也是一直挂念这件事,他实在不愿意掺和到谋逆这种极其危险的事情中,所以将盈余提留到一百万两银子时,立刻派彭掌柜将钱送还给了苏紫轩。

“他起先没接,而是问东家你怎么没亲自来送。我就按照事先准备好的说辞,说东家身子不爽,不能亲到苏州,实在抱歉,好在银子一两不少,而且按市面上最高的息附了利钱。”

“她怎么说?”

“这位公子爷听了没说什么,只是冷笑了一声。那叠银票连数都没数,就随手交给了身边的书童。我请他写了收条,刚要告辞,他这才说话。他让我转告东家,这……”彭海碗忽然有些作难,抬起头看了看古平原的脸色。

“你就按原话说吧。”古平原催促道。

“那我可说了。他说,东家能在这么短的时间还上这么一大笔银子,说明自己当初没看错人,希望东家能好好想想他当初那番话,别错估了形势,到时候悔之晚矣。他还说,这笔银子不能这么还,当初是救命钱,没有这笔钱,古家盐铺今天早都姓了李了,也轮不到东家今天来耍什么避而不见的威风。”

古平原听完,真是哭笑不得,这个苏紫轩舌尖口利,思路清楚,虽然只是由彭海碗转述,但隐隐间也挟着风雷之音,幸好自己没出面,否则还真是无言以对。

“我知道了。”看样子这件麻烦还是躲不开,古平原心中有些不快,刚想说请彭掌柜回房休息,外面值夜的伙计匆匆跑进来。

“掌柜的,有位军爷来找东家,说是急事儿。”

“军爷?”古、彭二人互相看了一眼,古平原问,“可是哪个衙门派来传话的?”

“不像,他骑一匹快马,跑得上气不接下气,也没说是官差,而且很客气,口口声声说是求见古东家。”

“这倒奇了,深更半夜,当兵的匆匆上门准没好事儿。东家,要不我先出面应付一下,看看是怎么回事。”彭海碗搓着手道。

“不,上门是客,咱们应该以诚相待。”古平原说着向外堂走去。

等一见了面,古平原便是一愣,这人他认识,虽说只见过一面,但是无论谁见过眼前这个人的相貌都绝忘不了。此人脸上伤残得厉害,一张脸七扭八歪,仿佛骨头曾经被打断过,张嘴说话时一片漆黑,牙齿都掉落了,用乌木嵌了假牙。他叫冯成,是水师营橹子爷的徒弟,上次橹子爷来报讯说是李钦勾结白依梅的通海帮官卖私盐,就是带着这个姓冯的人,古平原还记得他也有官职在身,是个微末小吏,从九品的巡检。

再小也是官,古平原赶紧见礼,冯成倒很客气,连连回礼,一时宾主落座看茶,古平原刚想询问冯成的来意,他却先开口了。

“古东家,你恐怕要大祸临头了,赶紧准备应变吧。”

一句话说得古平原和彭海碗悚然而惊,古平原仔细端详着这个一面之交的冯成,看他脸色凝重,不像是开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