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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是九月艳阳,晴空高远,万里无云,楼顶的国徽闪闪放光。走廊上的众人面面相觑,同时静了下来。年轻的张口结舌,年长的面如土灰,杨鸿志低头长叹,台湾的马小姐搓搓手,说呀,好可怕,怎么会有这样的人?我听而不闻,看着潘志明高大的身躯渐渐软倒,头上鲜血直流,流过脸颊,流过颈项,也流过他一生引以为荣的法院制服。

所有人都围在陆中原身边,有的安慰他受惊了,有的张罗着叫医生,更多人痛骂潘志明丧心病狂、罪该万死。就在这众口纷纭的当儿,一个干瘦的女人突然冲出,一把抱住了潘志明,狼一般呜呜嗥叫。过了许久,这女人慢慢转过头,脸上泪如雨下,对着满院翻起的白眼高声叫道:“你们……你们不讲道理!太欺负人了,太欺负人了!”

我下楼时正好遇见他们。一个领导模样的人问:“陆院,你看这罗秀英怎么处理?”陆院鼻里塞着药棉,瓮声瓮气地回答:“文明社会嘛,我们又不是封建官僚,啊,不要做汉武帝,也不要做王允,由她去吧。”众人欢喜赞叹,纷纷夸他大度,我微鞠一躬,带着马小姐慢慢走出。院里阳光普照,潘志明流着血趴在那里,我假装没看见,低头走了过去。

那是我最后一次见他。两个月后,我那笔四千万的风险代理开始执行,我带了两个法官飞到广州,住白天鹅宾馆,吃三百六十八元一个人的自助烧烤,吃完后法官提议泡吧,我向来不爱这调调,心想一把年纪了,赶他妈什么时髦?现在的酒吧都太吵,既不能谈好事,也不能干坏事,即使遇上个中年艳妇对上眼了,碰碰杯搂搂腰,黏糊半天只是喝了一肚子酒,什么都办不了,最后怏怏而散,男的回去打飞机,女的回去挖停机坪,真真了无生趣。不过法官都开口了,我总得识相,带他们去了淘金路,开了两瓶十二年的芝华士,三个人吵吵嚷嚷碰起杯来,正喝得有趣,汪大海来了个电话,我听得不甚清爽,干脆走到街上,汪大海说:“老潘判了三年。”我心里一紧,说就那么点事,怎么至于?他叹了一声:“法医鉴定是重伤,说受害人鼻骨骨折,全身多处淤伤,更重要的是两根肋骨骨折,还有胸水……”我大怒:“那他妈是旧伤!”他冷笑一声:“你真幼稚,法医听谁的?还不是听院长的?”接着问我:“你当了那么多年律师,多少有点关系吧?能不能找找检察院,让他们抗诉,争取弄个缓刑?”我心想这简直就是跳火坑,笑着问他:“你怎么也这么幼稚?他打的不是普通人,是法院院长!抗诉能怎么样?”这话有点薄情,必须辩解两句:“说实话,要论交情,我和老潘比你更近,这么多年我们都在一个城市,可这事……”汪大海尖着嗓子嚷嚷:“我也知道不行,可就是想不通。老魏,你说像他这么一个人,怎么会是这种下场?怎么会是这种下场?”我惨然一笑:“得其时横刀天下,不得其时蓬头而行。老潘,唉,他生错了年代!”这时一个法官探头出来招呼:“老魏,你他妈怎么搞的?快点快点!”我点点头,拿着电话往里走,在越来越吵的声浪中,听见汪大海不停欷歔:“真是生错了年代,如果生在乱世,他说不定会是个盖世英雄,唉,盖世英雄……”

那起执行办得很顺,事先做了财产保全,现在只是履行个手续。把四千一百七十六万全部划走,我长吁一口气:这辈子再也不用为钱发愁了。两位法官多少了解点情况,当着我再三牢骚,说法官都是苦命人,管得又严,一个月就那么三千多,饿得前心贴后腔。还说自己劳苦功高,对方当事人一再申请执行和解,如果他们有意为难,那我就惨了,不过好在他们都是正直的法官,依法办案,毫不容情……我听得直打跌,最后一人发了三万,两位尊者依然不爽,又拽着我逛了半天街,一人买了万把块的东西,这才渐有笑容。

这就是我的人间。荆棘遍地,陷阱重重,笑时不知为何笑,哭时不知为何哭。几十年来我刨食其中,掀翻山河,掘地千尺,终于找到了我要的东西。有时我会为之快活,但更多时候,我宁愿自己从没来过。

在回程的飞机上,我们同时开始清理皮包。这些天在广州没闲着,去酒吧,去夜总会,去洗浴中心,号称“铁人三项”,现在是时候销毁罪证了。男人偷腥有三招绝学,第一招叫“十面埋伏”,偷吃之前先找好证人,这人一定是老婆信得过的,人品端方,从不涉足淫邪之地,一旦形势吃紧,立马传唤到庭,天大的冤案都能昭雪;第二招叫“先占高枝”,偷腥之前不要等老婆查岗,一定要争取主动,先打电话,不必汇报行踪,但必须言之有物,指派事情、交代家务,先让老婆安心。更高明的做法是寻她几个错处,兜头一阵痛斥,先建立威严,然后手机一关,胡天胡地,所谓“大丈夫手中有权,方可恣意妄为”。女人挨骂一般两种反应:一是服服帖帖,二是暴跳如雷,服帖者不会猜疑,暴跳者无暇猜疑,谁都想不到你正在扒小姐裤子;第三招叫“坚壁清野”,偷吃不要紧,一定要把嘴擦干净,身上不能有口红印,兜里不能有长头发,皮包里不能有可疑的会员卡和发票。味道还不能出错,偷腥后只用清水冲洗,绝不能用夜场的香波沐浴露,那东西太香,男人本是大粪的同类,一旦闻着香喷喷的,定有淫邪之举。我和肖丽强弱已分,说什么她都不敢怀疑,只是中间隐患太大,不能把她逼急了,女人吃起醋来什么事都做得出,还是小心为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