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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口法院在郊外新盖的楼,一水的高档装修,楼顶国徽高悬,门口保安肃立,看上去庄严无比。我取了判决,跟几个相熟的法官打过招呼,不知怎么想起了老潘,心头一阵黯然。这案子的主审法官叫杨鸿志,长得精神,为人也比较挑剔,对我身后的台湾人连翻白眼。我拜见法官是常有的事,现在随身带了一坨二百多斤的五花肉,自己感觉也不体面,直想拔腿开溜。这肥婆讨厌而不自觉,坐在那儿不停放电,浑身肥肉乱抖:“呀,杨法官,你讲得真好,我这个外行听了都蛮有收获的。对了,我有个案子想请教一下……”我笑笑起身:“鸿志,你和马小姐谈吧,我先走了。”我对法官一般都是直呼其名,我执业十四年,请他们吃,请他们嫖,几万几万地送钱,却从来不肯奉承他们。开庭时我称呼“庭上”或“合议庭”,从没叫过“老师”,也绝不称呼“尊敬的审判长、审判员……”因为他们无以教我,也根本不值得我尊敬。

这是我的原则:肮脏的东西投向肮脏的人,洁净只留给自己。我可以拿钱砸他们,但不能把良心也送上。即使我已经成了一个不折不扣的坏蛋,百罪难赎,万人痛恨,我依然会守住这一点点可怜的、仅属于我自己的尊严。

杨鸿志十分紧张:“你等等,我还有事。”一把将我拽到走廊上,脸都变形了:“你是不是成心恶心我?带那么个东西来!你你你赶紧给我弄走!”我大笑,回去告诉台湾人:“杨法官没时间,马上要开庭,你跟我走。”她还不死心,一把抓住了杨鸿志的手,连连摇晃:“呀,杨法官,你晚上有没有空?我请你吃……”杨鸿志像被蛇咬住了裤裆,急得两脚直蹦:“没空!没空!不吃!不吃!”我笑得前仰后合,正要施法搭救,门外轰轰地响起来,每间办公室同时开门,所有人都拥到了走廊上。一个小伙子连声招呼:“快来看,打起来了,打起来了!”杨鸿志趁机脱身,一边揩手一边找台阶下:“什么事?谁跟谁啊?”小伙子满脸通红:“不得了!是潘老师……潘志明打陆院长!”

我心里一惊,几步冲到窗前,只见下面乱得一塌糊涂,上百人闹哄哄地聚在一起,一些人飞奔跑动,一些人连声告急,满院都是嗡嗡的骚动声。一个高大的男人站在人群中央,一手掐着陆中原的脖子,气得浑身乱抖:“我当了十四年法官,没贪过一分钱,没吃过一次请,你说,你为什么要害我?为什么……你连一点活路都不给我留?!”陆中原弯腰低头,脸如猪肝,在他面前显得矮小至极,也猥琐至极,嘴里只是叫:“你干什么?干什么?我警告你,放手,放手!”老潘满脸悲愤,咬牙切齿地点指:“你这个,你这个,你这个,”结巴半天没找到准确的形容词,忽然一声怒吼,“你这个奸贼!你说,你贪了多少钱?干了多少坏事?你有什么脸自夸清廉?你儿子连工作都没有,凭什么住别墅开奔驰?就你这种东西,有什么脸见我?有什么脸害我?有什么脸当这个院长?”人群大哗。两个领导模样的人上前劝解,被老潘横空一掌,推得趔趄欲倒。老潘大喝:“走开!你们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你们……你们蛇鼠一窝!”陆老板见有机可乘,忽然俯身一拱,一头撞在老潘肚子上。老潘怒极,飞起一脚,踢得陆老板仰面翻倒,鼻血箭一样直喷出来。众人惊呆了,杨鸿志张口结舌:“妈呀,他真的动手了!”台湾肥婆也过来凑热闹:“是不是当事人打法官?哇,这个人蛮疯狂的。”我撇撇嘴没理她。只见陆老板四脚踞地,边爬边叫:“反了!反了!给我抓起来!”几个小伙子应声而出,死死截住老潘,老潘双眼血红,甩开膀子迈步直冲,撞得众人翻滚跌倒。陆老板刚爬出没两步,又被他一把揪住,吓得四体筛糠:“住手!你你你有话……有话好好说!”老潘又绝望又愤怒,仰天高叫:“你不让我活,你也别想活了!今天,今天我跟你拼了!”抡起醋钵大的拳头,劈头盖脸打下去。几个小伙子飞扑上前,只听一声巨响,老潘轰然摔倒。众人拉手的拉手,压脚的压脚,把他死死摁在地上,陆老板趁机站起,现在他有理了,抹着鼻血高声训斥:“你自己有问题,组织上让你停职反省,那是为了你好!潘志明,你看看你是什么行为?咹?为了提个副庭长,你送钱,送东西,居然还派老婆上门搞性贿赂!我告诉你,我就是看不上你这种……”

这时满院都听到了那声怒吼,众人耳膜震响,几个小伙子同时翻倒。老潘饿虎般跳起,威风凛凛,势若天神,陆中原刚躲避不及,被他一个重拳打在脸上,还没落地,老潘顺势又是一腿,踢得他皮球一样在地上滚。几个小伙子同时飞扑,圈内沙起尘扬,围观众人纷纷远避,老潘一身是土,舍命猛冲,几个人拦他不住,陆老板看看不好,爬起来就往外跑,老潘速度更快,几个起落追至身后,一脚踢中后心,陆老板哎呀惨叫,被他合身压在地上,正挥拳欲打,一个小伙子飞奔赶来,手中的棒子抡圆了,一棍砸中他的后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