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 2(第9/26页)

“有时候是不是也熬点儿蔬菜汤喝?”

“我们那汤啊,你瞧瞧是啥样的?泼到狗身上,狗也烫去一层皮!”

库兹玛摇头叹道:

“你因为有病,脾气才那么大,还是治病去吧!……”

阿基姆没有回答。灶门里的火已渐渐熄灭,铁锅底下只剩一小堆暗红的灰煤渣。果园更暗了。风鼓起了阿基姆的衣衫。亮蓝色的闪电不时把人们的脸庞照亮。米特罗凡坐在库兹玛一旁,把身子支在木棍子上。面包师坐在菩提树下的一段树桩上,听到库兹玛最后几句话,面容严肃地说:

“在我看来,一切都由上帝安排好了。上帝不给你健康,什么医生也帮不了你的忙。阿基姆说得对:注定哪天死,怎么也拗不过。”话中充满了对命运的顺从和忧伤。

“医生!”阿基姆眼盯着灰烬,语带讽刺地说,“医生!……老兄,医生只知道盯着他门的钱袋子,我恨不得把那家伙的肠子拉出来!”

“并非个个医生捞钱。”

“我也不是个个都能见着呀。”

“没见着就别空穴来风,胡说八道!”米特罗凡厉声说,转身朝向面包师。

阿基姆一反笑呵呵的平心静气的常态,瞪大鹰眼白痴似的嚷嚷:

“什么,我空穴来风,你住过医院没有?住过吗?啊?可我住过,我住过七天。你那医生给了我几个白面包?几个?”

“笨蛋,”米特罗凡打断他的话,“并非各个病号都能吃上白面包,要看你得的是啥病。”

“啊,还看你得什么病?那叫他自己吃去,叫他撑破肚皮噎死!”阿基姆大声说道。

他气愤地看了看众人,把勺子往“稀糊面”里一搁,进了窝棚。

阿基姆喘着粗气呼哧呼哧点亮灯,窝棚里顿时显得舒适宜人。后来他从顶棚里拿出勺子,扔到桌上,向外面叫喊:“端稀糊面啦!”面包师应声站起端铁锅。“请上桌!”他经过库兹玛身边时说。但库兹玛只要了一块面包,撒上些盐,津津有味地嚼着回到长椅上。天全黑了。白蓝色闪电像被风吹散显得更宽、更快、更亮。每打一个闪,枝头的绿叶如同在白昼里看得一清二楚,转眼就被黑暗吞噬。夜莺也不唱了,只有窝棚上方的一只还在甜美热情地啼鸣。“他们甚至不问一声我是谁,我是从哪儿来的,”库兹玛暗想,“唉,这伙人啊,真没出息!”他开玩笑地向窝棚喊:

“阿基姆,你怎么不问一声我是什么人,从哪儿来?”

“问它干吗?”阿基姆回道。

“我倒想问他另一件事,”那是面包师的声音,“他估计杜马能给咱多少地?你说呢,阿基姆?”

“我没文化,”阿基姆答,“你从粪堆里看得明些。”

大概面包师对他的话又有点儿摸不着头脑,一时语塞。

“他这是冲我来的,”米特罗凡向库兹玛解释,“有一次我说起咱这样的罗斯托夫的无产阶级苦穷人,冬天只能在粪堆里避冷生存……”

“出城找个粪堆,掏个窝,像猪一样钻进去,也不怕冷,多自在!”阿基姆乐呵呵地接话道。

“笨蛋!”米特罗凡回答道,“有啥好笑?你要是穷得没办法,也会往里钻。”

阿基姆放下汤勺,无精打采地看着他,却突然怒目而视,张着空洞的鹰眼,怒气冲天地喊叫:

“哼,穷!你想富,按钟点计活?”

“那又怎么样?”米特罗凡也开始怒吼,鼻翼像非洲人那样呼扇呼扇,亮眼直瞪着对方,“一天干二十个钟头给十二个戈比,行吗?”

“啊,你想干一个钟头的活净挣一卢布?叫你财迷心窍不得好死!”

争吵开始得快,平息得也快。一分钟后米特罗凡一边喝着稀糊面,一边心平气和地向库兹玛说:

“他自个难道不是财迷心窍。他这死瞎子,为一个戈比能在祭坛上吊,你信不信?别人给他十五戈比,他就把老婆卖了。上帝有眼,我可不是说笑。在我们利佩茨克有个老头叫潘克福,以前也看守果园,现在已经告老回家了,那人专爱干那些……”

“这么说来,阿基姆,你也是利佩茨克人?”库兹玛问。

“是利佩茨克的斯图邓卡村人。”阿基姆回答,一副冷漠的模样似乎谈的那事与他无关。

“他和他兄弟曾共处过,”米特罗凡确信地说,“地和房子两人共有。不过人们觉得他傻乎乎的。老婆呢,不用说,不得不逃离他。为什么逃跑呢,就是因为刚才说的,潘克福跟他谈交易,潘克福出十五戈比,他让潘克福替他去储藏室过夜,他果真让潘克福去了。”

阿基姆不做声,只是时不时用木勺敲桌子,眼盯着灯火。他已经吃饱了,抹过嘴,坐在那儿想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