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 记(第5/41页)

“不言而喻,无庸赘言,”保罗又模仿起斯大林的口头禅,但这一次是有意冲着维利说的,“如果我们继续持这种不负责任的态度,那我们主人布斯比的鸽子肉饼就永远做不出来了。”

我们沿着遍布蚱蜢的小道继续往前走。大约过了半英里的路程,眼前出现一座由花岗岩鹅卵石堆砌而成的小山。山那边好像划了一条界线,蚱蜢全不见了。那里没有它们的影子,没有它们的存在,它们在那里仿佛灭绝了。然而,蝴蝶却随处可见,像白色的花朵在婆娑起舞。

我想,当时肯定是十月或十一月。我的推算并非根据这些昆虫,我在这方面的知识非常浅陋,无法根据它们来推算时间。我所根据的是那天的天气。那天气真可谓炎热异常。在雨季的晚期,空气中总会有些香槟味,警示人们冬天即将来临。但我记得那天的热浪烧灼着我们的脸、手臂和大腿,甚至透过衣服烧灼我们的肌肤。对了,肯定是雨季的初期,草长得短短的,一簇簇清新的绿色呈现在白茫茫的沙地上。如此看来,那周末显然就在最后那个周末(即保罗出事那一周)以前四五个月的那段时间里。那天上午,我们所行走的道路也正是几个月以后的那个夜晚保罗和我手拉手沿着它狂奔,穿过湿气沉沉的大雾,最后一起倒在水淋淋的草地上的那条道路了。那片草地在哪里?也许就在我们坐下准备打鸽子的那个地方附近。

我们爬过那座小山坡,只见前面出现了一座大山坡。两山之间那片开阔地正是布斯比太太所说的常常有野鸽出没的地方。我们默默地穿过一条小径,很快来到大山坡脚下。我记得我们当时很沉默,只有强烈的阳光烧灼着我们的背。我能看见我们五个衣着鲜艳的年轻人头顶蔚蓝的天空,在盘旋起舞的白蝴蝶的簇拥下,走在长满荒草的洼地上。

山坡下有一片高大的树木,我们就在树阴底下坐了下来。二十码远的地方还有一片树木。有只野鸽子在第二片林子里咕咕地叫。那野鸽听见我们弄出的响声后便停止了啼叫,但后来觉得我们不会对它造成伤害,于是又叫了起来。那声音既柔和、又令人昏昏欲睡,就像蝉鸣那样——我们当时就在听蝉的鸣声——我们意识到,那尖锐的声音在我们周围随处可闻。那蝉鸣声就像人患了疟疾,服了大量的奎宁(1)后所出现的幻觉,它是一种持续不断的尖锐的嘈杂声,似乎从耳鼓里发出。只有奎宁在你的血液里的作用停止了,你才会听不到这种声音。

“只有一只鸽子。”保罗说,“布斯比太太让我们找错地方了。”

他把来复枪搁在一块岩石上,瞄准那只野鸽,然后用手托住枪身,然而,正当我们以为他就要扣动扳机时,他已把枪放下了。

我们准备随便休息一会儿。树阴很浓,野草柔软而富有弹性,太阳已快要爬到中天。我们身后的山高耸入云,很巍峨,但并不令人感到压抑。这一带的山峦很容易让人产生错觉:那山通常都很高,但一旦你走到跟前,那高度反而不容易觉察了。因为这些山都由一片片或一堆堆圆圆的花岗岩组成,人站在某座山脚下,透过某条石缝构成的小小的沟壑,能清楚地看见对面的洼地上像鹅卵般摞在一起高高耸立、闪闪发光的大圆石。我们知道(因为我们早先来过这里),这座山到处都是泥土工事和种种堡垒,那都是七八十年以前马绍那人建筑起来用以抵御马塔贝列人(2)的侵犯的。山上还有许多布须曼人留下的优美的绘画。这些绘画在被住旅馆的客人以投石取乐的方式毁损以前,至少是非常优美的。

“想像一下吧,”保罗说,“假设我们是一群被围困在这里的马绍那人。马塔贝列人一个个穿着令人望而生畏的奇装异服向我们逼近。我们在人数上处于劣势。而且,就我所知,我们也不是好勇斗狠的民族,只是一些向往和平的普通百姓,因此,马塔贝列人总是屡战屡胜。我们知道,我们这些男人过一会儿就要死于非命,而你们这些幸运的女子,安娜和玛丽罗斯,很快就要被更好战、更健壮的马塔贝列人拖走,这个优等部落的男子将成为你们的新主人。”

“她们一定会自杀的,”杰米说,“你说是吗,安娜?你怎么样,玛丽罗斯?”

“当然。”玛丽罗斯高兴地说。

“当然。”我说。

那只野鸽又咕咕地叫了起来。这一回看清楚了:这是一只又小又黑,体态优美的鸽子。保罗举起了来复枪,瞄准射击。那野鸽垂下翅膀从空中翻着个儿栽了下来,扑的一声撞在地上,那声音从我们坐着的地方都能听见。“我们要有只狗就好了。”保罗说。他期望杰米能起身找回猎物。我们看见杰米很有点不情愿,但最后还是站了起来,朝对面那片林子走去,找回了那野鸽污秽的尸体,把它丢在保罗的脚边,重新坐了下来。由于顶着阳光走了这一小段路,他的脸涨红了,衬衣也弄脏了。他干脆把它脱了,他那裸露的躯体显得白净肥胖,简直像个孩子。“还是这样好。”他知道我们都在看他,于是以挑衅的口吻说,口气中也许还有刻薄的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