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 记(第31/79页)

“事情如何了结呢?你自己有什么聪明的解决办法呢?”维利说,“用不着告诉我。我知道你的为人,你觉得把那个孩子领进家门是你的责任。那将意味着四位老人惊恐得灵魂出窍,先不说从此以后再没有人理睬他们。你那三个孩子将被赶出校门。你的妻子将失业。你将丢掉自己的饭碗。你们一家九口人将全给毁了。这对你的儿子又有什么好处呢,乔治?我可以问问吗?”

“难道这就是事情的结局?”我问。

“是的,事情就是如此。”维利说。在这种场合下,他的表情与平时一样总是那么固执,那么富有耐心。他的嘴唇紧紧地咬着。

“我可以让它成为一个先例。”乔治说。

“什么样的先例?”

“冲破虚伪的先例。”

“为什么要在我面前用上虚伪这个词呢?——你刚才就已经称呼我为伪君子了。”乔治显得卑贱起来,维利则继续说,“你的崇高行为将由谁来偿付代价呢?你已经有八个人需要养活。”

“我的妻子用不着我养活。我其实还得依赖她。至少在精神上如此。你以为我不明白这个道理吗?”

“你要不要我把事实再重复一遍?”维利说,他显得超乎寻常得耐心,眼睛一边注视着他的语法书。乔治和我都知道,因为刚才说了他是伪君子,这口气他无论如何咽不下去。乔治接着说:“维利,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吗?总不能听之任之,就这样甩手不管吧?”

“你是不是要我说这样做不公平,不道德呢?”

“是的。”乔治说,他停顿了一会,把头低了下去,“是的,我想这正是我要说的。更糟糕的是:你别以为我已经不再跟她睡觉了,其实这事还没有完呢。有可能某一天在布斯比的厨房里又会冒出个小豪斯娄来。当然,我现在比以前谨慎多了。”

“那是你的事。”维利说。

“你真是个没有人性的家伙。”乔治停顿了一会,说道。

“谢谢。”维利说,“这件事已经没有别的解决办法,是不是?你自己也这样看,对不对?”

“那个孩子得在南瓜田里成长,与鸡群为伍,将来做一个庄稼汉或蹩脚的职员,而我的其他三个孩子却可以读完中学上大学。如果我一定得结束在这里的苦难,他们还可以离开这个该死的国家。”

“你为什么要考虑那么多呢?”维利说,“是因为你的血脉吗?还是因为你的神圣的精液什么的?”

乔治和我都大吃一惊。维利看出了这一点,把他的脸拉长了。乔治生气地说:“不,这是责任。我不能嘴上说的是一套,行动上做的又是一套。”

维利耸耸肩,我们沉默了下来。约翰有节奏的弹奏声从大厅那边传过来,打破了正午的宁静。

乔治再次看着我,我振奋起精神,决心与维利斗一斗。回想起来真令人发笑——因为我情不自禁地用了文学上的术语来进行争论,就像他不自觉地使用政治术语一样。但在当时,这一点也不显得有什么不妥。在乔治眼里看来也不足为奇,在我说话时,他只是坐在那里,不停地点头。

“听我说,”我说,“在十九世纪的文学作品中,这样的故事比比皆是,它简直就是道德的试金石。打个比方,它就像基督的复活。而你这会儿却耸耸肩膀,全不把它当一回事。”

“我好像并没有耸过肩膀,”维利说,“但是,一个社会的道德标准自从有了私生子以后就很难具体化了,这也许是个事实。”

“为什么?”我问。

“为什么?”乔治问,声音很刺耳。

“好了,你们是不是要说非洲的问题在这个国家全集中在布斯比的厨师家里那位白皮肤的小傻瓜身上了呢?”

“你把话说得太好了!”乔治怒气冲冲地说。(然而,在他离开殖民地以后许多年,他仍然低三下四地向维利讨教,恭敬他,写出一封封自贬自贱的信给他。)他抬头看着外面的阳光,挤掉了眼泪,然后说:“我得去倒杯酒来。”他迈步朝酒吧走去了。

维利拿起他的教科书,连看也不看我一眼就说:“是的,我懂你的意思。但我不会把你的责备放在心上的。你也会给他提出同样的忠告,是不是?无非多说几声‘唉呀唉呀’罢了,但你的忠告会跟我的一样的。”

“现在的情况是:这一切实在太糟糕了,我们因此变得冷酷无情,对什么事都漠不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