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记 穷通道士:买牛记(第10/12页)

一屋子都是哭声。

“不行,这样糟蹋人,我要找他们讲理去。”爸爸站起来吼,“我要我的人。”

妈妈伤心地说:“人家手里捏到你按了拇指印的文约,你说得赢他们?”

“我退他们的钱,连本带利还他们,还不行?”

“大院子这种人家,你有理也说不清的,何况人家有凭有据?”女儿晓得不行,劝爸爸,“算了,好在只有半年,死活我总熬得出来。”

妈妈问:“他们咋个待你的?”

女儿再没有说,要说出她这几个月过的苦日子来,会叫爸爸气疯,妈妈气病,何苦来。要说大院子二房那个恶婆娘,真是伤天害理。一天叫你吃不好,睡不好,不叫你歇气地干活倒也罢了,还要鸡蛋里硬挑骨头,没岔子找岔子,总要找双小鞋给你穿,叫你憋不过气来。接着就是臭骂,毒打。大妹子还没有把她的大腿撩起来,没有把背上衣服撩开来给爸爸、妈妈看呢。但是再怎么苦,只要爸爸的事情搞得顺畅,心气很顺,她就再受罪也值得。大妹子更没有说出来,大院子里有个幺少爷,一天贼眉鼠眼的,不是盯住这个丫头,就是用手乱摸那个丫头,那种下流胚子的样子,才真叫大妹子提心吊胆。

下午,王子章真的带着七十块钱,加上利钱去大院子找王老三。王老三倒是同情他,可是二少爷娘子那里哪个敢去说?他劝王子章:“老哥子,人家拿着文约,气就粗了。就是说到官府,见官有理还亏三分呢,还不是断你一个不是就幺台?叫大妹子苦做苦熬吧,哪个丫头不是一样的?”

王子章垂头丧气地回来了,只是默默地自己责备自己:“都是自己一时迷了心窍,做下了错事。”

一家就这么过了一个不愉快的节日,吃什么好的粽子也没有味道。大妹子暗地伤心,却努力装得快活些,给爸爸说几句笑话,想硬制造一点欢乐的气氛来驱赶这一屋子的闷气。

夏天快过去了,人们正盼望着一个风调雨顺、满打丰收的秋天。偏偏这时又来了“打头旱”,灌了浆的谷子就是不饱米。王子章还好,多亏大牯牛卖力气,日日夜夜拉水车在沟里车水,后来沟里水也光了,就到远地方背水回来。总算救到一部分水稻,可是租种的童大老爷的几亩田的铁板租,肯定是交不出来了。王子章打好算盘,怎么样也不要叫童大老爷把欠租转成借约。这样做就是给捆上敲敲利的绳子,月月挨棒棒,越滚利越多,越滚越跑不脱,结果只好把自己的田卖给大老爷顶租。这样的事,一遇荒年,他见得多了,好多像他这样的自耕农就是三棒两棒被打成佃户或者长工的。他宁肯把自己田里收的谷子拿来交铁板租,决不上大老爷的圈套。这样一来,吃的当然就紧了。他不怕,苦日子过惯了,熬下去吧。何况他还可以靠大牯牛跟他出去跑几趟脚,挣几个活钱来买玉米吃呢。“没有过不去的火焰山。”他自己宽慰自己。

但是他没有料到大祸偏偏落到他的头上来。他的大牯牛生病了。

大牯牛自从到了王子章家,由于王子章侍候得很周到,一直很好,没有害过病,大牯牛这大半年来也的确给王子章卖了力气。

不管多累的活路,不管多毒的太阳,只要王子章耐得住,它也耐得住。就是有的租牛户,趁王子章不在跟前,使狠心牛,鞭打驱赶,顶着日头干到天黑,趁月亮上来还要干一阵,硬是巴不得把牯牛的力气都榨光。有时大牯牛也遭不住,躺倒下来。可是一回到王子章跟前,还是那么有精神,对王子章挨挨挤挤,怪亲热的。

真是一个好伙计呀。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在秋收后趁雨犁板田的时候,王子章发现,大牯牛虽然还是那么卖力气,却是一直喘气不停,嘴里吐着白泡泡。犁一块大田下来,大牯牛喘得身子都微微发抖了,这是怎么一回事呢?

王子章凭他的知识,仔细检查,看不出什么明显的症状来。

大牯牛吃也吃得,就是干起活路来,不像原来那么精神勃勃,有些懒恹恹地没劲头,而且一使大力气就喘气不停,有时就躺下来,不肯动弹了。

王子章担心得很,他把牛牵去找牛医生。牛医生看了一下,摸一摸膘,并不瘦,就说没有啥子病,是累坏了,休息一下就好了。王子章把趁雨犁板田这样紧迫的活路都推迟下来,让大牯牛休息几天。大牯牛还是没有劲,他更不放心了。

他把大牯牛牵到场上去,找一个据说是新式的牛医生。他那里有许多玻璃瓶罐,还有洋药。这个牛医生看了大牯牛一阵,也看不出是什么毛病。后来他把大牯牛的牛屎放一丁点在玻璃片上,把玻璃片放在什么镜子下边看一下,对王子章说:“这条牛的肚子里有虫,病重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