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部 水星很忙(第2/4页)

“我应该听盖娅的话,不去推开那扇门的。她那个专栏我每期都看,你不知道有多准。我按着她的说法整整做了一年,每一步都对,每一步。就是这一次没有。可是,你说说看,我怎么偏偏会在水星逆行的时候,听不进这么重要的警告呢?我怎么就没想到,那扇门真的就是一扇门呢?”他把冯雨的那套说辞学给我听,音调没有什么起伏,像是机器人在念一首蹩脚诗。

“推开那扇门,她看见了什么?”我冷静地问。

“看见她男朋友,还有,另一个女人。”

他还在继续说,在各种背景材料和人物关系的藤蔓间挣扎,越说越乱。我没兴趣细听。所有转不过弯来的男男女女,都觉得自己的故事是一箱宝石,每一块都有独特的形状和光泽。他们自己反复摩挲、其乐无穷,旁人冷眼看去,却只是一堆大同小异的碎玻璃罢了。一个不愿意面对现实的女孩以为倒拨时钟就能掩耳盗铃,一个根本没搞清状况的男孩想乘虚而入,仅此而已。

“我不懂,”我打断他,“我有什么可以帮到你?”我觉得我的语气像极了公司总机接线员,足够客气,足够冷漠。

“你看,”他费力地咽了一下口水,“如果把她现在的日常生活画个流程图,那就是一个死循环啊。就好比,她好好地走在路上也会绊一跤,一跤跌回过去,跌进那扇门。”他一边说一边举起手在空中画椭圆。

“我实在搞不懂你们文科生……我想跟她好好谈谈,还背了几首诗学了几首歌,可她总是听我开一个头就打断我。她好像根本就不想离开那个倒霉的话题,而且还从里头找到了某种乐趣。她说,如果那天没有突发奇想,去给他什么惊喜,她现在没准正跟他一起坐在去伊斯坦布尔的飞机上——他们早就说好要去那里旅游的。她甚至不觉得那个女人有什么要紧,说她不过是一只偶尔飞过的苍蝇。被苍蝇叮过一下的菜味道并没有什么两样,前提是你没看到那只苍蝇。谁让你看到了呢?”

“麻烦你说重点。”

“重点是:她就是一台中了毒的电脑,不停地在同一个地方死机。”

“所以你觉得我能钻进她的脑子,改掉她的BUG?”我倒吸一口凉气,“让我猜猜,你读的是计算机系?”

“难怪她那么相信你,”他羞涩地笑起来,“你确实很准。”

“异想天开。”我从牙缝里挤出这四个字。

“你管的不就是‘异想天开’的事情吗?”他从包里拿出iPad,打开一个叫“星象仪”的应用程序,在布满角度和计数的星象图上指指点点。“我想教她用这个,她不感兴趣。我说所有的星座都在上面——我中学里还是天文兴趣小组的呢。可她说,她的星座和我的星座不是一回事,科学解决不了她的问题。见鬼,在你们所谓的水逆周期里,不知道世界上有多少个占星师提出过多少种说法,可她只相信你说的话。”

所以这根本就是一个“她愿意相信什么”的问题,而不是“谁更可信”的问题。可是,现在他对自己乱成一团的逻辑已经深信不疑,我只好由着他沿着原来的思路说下去。“我是说,你能不能在接下去的专栏里,给白羊座一点更正面,呃,更清晰的,更有用的……”

他找不到一个恰当的宾语,我干脆接过去:“你不就是希望在她的程序里抹掉那个男人,然后自己取而代之吗?”

他一连说了三个“不是”,眼神里似乎冒出一星怒火,又很快黯淡下去。“我可没想那么多……我就是想让你暗示她对自己好一点。你明白吗?比方说,不要在PM2.5飙到三百八的时候去跑什么十公里,连口罩都不戴。我知道她是故意的。我看不下去。”

我也听不下去了。我仿佛看到抒情的雪花纷纷扬扬落下,很快就要在我脚下积起厚厚一层。自从跟前任分手以后,我还从来没有允许自己花这么长时间沉溺在这种没用的事情上。我站起身,微笑,开口。

“我约了人。网站上有我的公共邮箱,再聊吧。抱歉,我帮不了你什么,但我想她需要的只是时间。”

其实我从来没有读过阿西莫夫,我只是从别人的文章里,知道了他在科幻小说里创造的“盖娅星系”。当初我随手把这个高贵冷艳的名字拿来包装专栏和笔名的时候,绝对没想到,有朝一日,会有人真的以为我就像“盖娅星系生物”那样,能发射超强脑电波,隔空改变别人的思维。楼巍说“更正面更清晰更有用”的时候,眼前浮现的,大概就是类似于电波发射那样的画面吧。这也难怪,如果不抓住一点具体的东西——一列脑电波,一个程序BUG,一张星象图,像楼巍这样的理科生大概根本没法想象这个世界,也没法向自己解释清楚,冯雨到底为什么会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