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雪(第5/7页)

“那么,我们这是去哪里呢?”六瑾问。

“去看望一个临终的老人。”

后来他俩进了那栋木屋,这时天已经亮了。木屋里头也是到处透风,屋角上睡着老人。老人隔一会儿就大声呻吟一句:

“我真难受啊!”

起先六瑾看不清屋里的情况,感觉很恐怖。后来她鼓起勇气凑近老人,竟然发现那张脸精神抖擞。这是个童颜鹤发的漂亮老人,双眼很清澈,样子也很健康,根本不像处于弥留之际的老人。他是真的很难受吗?也许他有把握战胜生理上的难受,所以才显得这么健康?

六瑾突然发觉启明老伯不见了,屋里只剩下自己和这个垂死的老人。而他,正伸出一根食指朝自己打手势,要自己更靠近他。六瑾握住了他的右手,那手又硬又冷,还很有力,哪像个要死的人。会不会是恶作剧?可是启明老伯决不是那种搞恶作剧的人啊。

“外面在下雪吗,姑娘?”他说这话时呼吸有点急促起来。

“是啊,老爹。”

“真的在下雪吗?”

“真的。到处白茫茫的。”

“我可要死了,我里面那些坑坑洞洞填不平了。我真难受啊!”

他又呻吟起来了。六瑾踱到门外,抬眼一看,吃了一惊。因为山就在她眼前,那条被雪覆盖的山路上有很多兽的脚印。种种往事涌上了六瑾的心头,她一冲动就想抬脚往山里走。可是她不能将临终的老人丢下不管啊。就在这时她听到了传来的对话。

“有的人死了,有的人又生出来。这山里啊……”

“我们什么都不怕。”

说话的是启明老伯和阿依的哥哥,他俩正从山路上走过来。阿依的哥哥板着脸朝六瑾点了点头,就到厨房里去了。六瑾心里明白了这是阿依的家。启明老伯弯下身,对床上的老人耳语了几句。病人居然笑了起来,屋里的气氛马上轻松了。六瑾看见里面墙上有一扇门,她想那大概是阿依的房间。她走过去推开那门,可是里头黑洞洞的。

你进去嘛。”启明老伯说。

六瑾被什么东西绊倒了,跌坐在一张小床上面,她听到了婴儿的哭声。

“那是阿依,阿依小的时候最爱哭,完全不像山里的孩子。”启明又说话了。

“听说我小时候也是这样,这屋里充满了记忆。难道是阿依要启明老伯带我来她家的吗?她爹爹快死了她也不回来!”

“是啊,是她要我带你来的,你感觉如何?”

“她已经不哭了。她就在这屋里,对吗?哈,一个在城里,一个在这里!”

六瑾在床上摸到一只婴儿的小手,那只手紧紧地抓住她的食指,给了她异常强烈的感觉。她哽咽着喊道:“阿依——”

这时在外面房里,阿依的爹爹又在大声呻吟:“我真难受啊!”

阿依的房里有动物皮毛的气味,这气味令六瑾想起蕊。多么相似的气味啊,阿依和蕊也许是兄妹?婴儿的小手也在黑暗里发出微光,正如同从前蕊的手。六瑾感到启明老伯什么都看见了,他正站在门边观察她呢。奇怪,前面房里四处透风,阿依的这间房却很温暖。六瑾出汗了,她脱掉外套,站在房间中央。她想,该有什么事会发生吧。她在等待。

没多久就从厨房里传来了歌声,是阿依的哥哥在那里唱。六瑾听不懂他唱些什么,她感觉好像是一个人骑在战马上正准备跳岩。六瑾从阿依的小房间出来,看见启明老伯在窗前观望,阿依的爹爹则在说着谵语。

歌声越来越激越了,六瑾和启明老伯都看见了那两只雪豹,一只公的,一只母的,它们就蹲在山脚的雪地里。

“那是哥哥的豹吧?”六瑾小声问道。

“是的。”启明回答。“你瞧,又来了。”

六瑾果然看见又下来了两只。新来的两只立在另一边,四只豹对望着。厨房里阿依的哥哥唱完了。六瑾感觉他已经跳下去了,正从半空往下面坠落。

“哥哥永远也不会搬到城里去,对吧?”

“当然不会,你看这位老爹多么幸福。”

“我明白了。到处都有那种花园。雪天真好。”

六瑾和启明坐在马车里走了很远,还可以听得到阿依哥哥的歌声,他又开始了新一轮激情的歌唱。六瑾深深地为他所打动,倾听之际,一些疙疙瘩瘩都在心底消失了,六月的太阳光在她心田里跳跃。她由衷地说:

“谢谢,启明老伯。”

“六瑾,我修好了你的玩具鸭,你要带它到小河里去吗?”

“启明老伯啊!”

她伏在老人的肩头,泣不成声。她感到灌进车厢里面的风已经变成了温暖的春风,雪豹英武的身影在树丛里闪过。

他们在六瑾的院门口分手。启明没有下车,他的声音微弱地传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