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小叶子和麻哥儿(第3/8页)

一直到黎明的光线射进木箱,小叶子才睡着了。那一天她没有去餐馆,就在木箱里头沉睡。那一天邻居看到有两个上了年纪的陌生人围着她和麻哥儿的木箱转了好几个圈,细细打量。邻居还看见那老女人将一只很大的手表举起来,对着太阳上发条。邻居很纳闷:上发条为什么要对着太阳呢?那只手表是黑色的。

小叶子休息了一天之后就去上班了,她感到自己完全恢复了。她进大门时,老板正坐在门口抽水烟,他皮笑肉不笑地说:

“病这么快就好了啊?是真的好了吗?”

“哪里,我没生病,只不过是睡过头了,真的……”她慌乱了。

“睡过头了?没问题,人人都会这样。”

客人还没来,她先在厅里头做清洁工作,她觉得餐馆有点冷清。工作了好一会,将每张桌子都布置好了,老板才过来对她说,今天餐馆不营业,因为昨天刚举行了免费招待会,客人们都来大吃了一顿。

“这是全体新生的大喜日子啊。”他说。

小叶子抬头一看,墙上那幅“帆”不见了,挂画的地方挂着一个鸟笼。再一看,另外一幅画也不见了,墙上留下一个稍白一点的画框痕迹。小叶子呆呆地站在那里沉思了好久。周围的寂静好像在提醒她某件事,那是什么事呢?她来到厨房,又来到储藏室,她在找麻哥儿。储藏室后面有张门,通到荒地里,小叶子站在门口向外一看,看见了麻哥儿。麻哥儿正弯着腰用耙子耙那些洞。

“你在搞破坏工作吗?”小叶子笑着问道。

她发现他已经将大部分洞里的“种子”都刨出来了。不知为什么那些灰蓝色的小石头在明晃晃的阳光下全都变成了黑色,而且也不再是圆形,全都成了不规则形状,同一般的石头没什么区别了。这是不是老人原来栽下的那些“种子”呢?麻哥儿还在起劲地刨,他说他要找那粒“荷兰豆”。小叶子问他荷兰豆是什么东西,他回答说:“就是人的心嘛。”他翻了又翻,找出来的都是那种黑石头。他流着汗,心里很郁闷。小叶子看出他念念不忘他的荷兰往事,而对于她本人来说,那种往事像一条细长昏暗的小巷,说不清通往什么地方。小叶子隐隐感到了威胁。

终于,他刨出了那粒小圆石,它比其它石头稍大一点,在阳光下仍然保持了灰蓝色。当麻哥儿将它举起来看时,小叶子听到了空中放电的细微响声。麻哥儿的脸变得苍白了,一瞬间他又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他对小叶子说:

“我在荷兰还有笔不动产没有处理,明天回去同税务部门那些家伙打交道。他们啊,满世界追寻我的踪迹。我已经买了火车票了,明天出发。”

小叶子忍住笑问他说:

“你是侨民吗?”

“是啊。连我自己都奇怪,我怎么在这个国家呆了这么久?”

他扔下手中的圆石和耙子,目光散乱地看着前方,然后一咬牙,不管不顾地走掉了。小叶子看见他是朝城里走去,也许,他又去找人诉说去了?小叶子绕着那一大片荒地行走,脑子里不断闪现出先前她同麻哥儿一块呆在园林档案室里时的那些温馨片断。老板出现在储藏室门口,他在抽水烟,喷出的烟将他整个脸部都遮住了。小叶子想,他在观察她。她向他走去。

老板向小叶子提议一块去河边坐坐,解解闷。小叶子同意了。他们沿着一条煤渣小路来到河边的胡杨树下,他们刚一坐下来,小叶子就看见一位穿红裙的美女和一头羊从河里上来了。那一红一白的色彩对比十分悦目。

“那是谁啊?”小叶子问老板。

“她呀,同在我们屋后开荒的老汉有亲戚关系。我见过她好几次了,每次她都是赶一头羊来这里,然后就将羊杀死了。还有一回,我看见她伏在死羊身上睡着了呢。真是个倔强的女孩!”

那一红一白走远了,小叶子还沉浸在赞叹的心情中。

“您见过她杀羊吗?”

“见过。又快又利落。那羊也怪,急煎煎地将脖子向她伸过来。”

“啊!”

小叶子将忧伤的目光转向黑色的河流,麻哥儿的事又开始烦扰她了。

她问老板有没有这样一种可能:当一个人从心理上变成另外一个人之后,他就再也变不回来了。老板问她是不是指河里的那个人。这时小叶子就看见了驶过来的小木船和船上的人。那是一名很老的、渔夫模样的人,寂寞地驾着小船。小叶子以前从来没见过这个白胡子老人。

“只有他,才是变不回来的人。”老板的声音在空中嗞嗞作响。

“我在这里这么久,怎么从来没见过他?”

“他啊,他总在这条河里,可并不是人想见他就见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