咒谶森林与浪胖(第13/13页)

雨渐渐收束,可是野溪的水声从来没断过。他们沿河岸下切陡坡,路经一小片的台湾胡桃纯林。这种树木向来被视为最佳染料植物,其羽状复叶在秋色中发黄,把小溪风景染晕了。所有人停下脚步,这时天气骤变,一片不知哪来的压顶乌云飘来,下起滂沱大雨,忽然强风卷来,把胡桃叶强行扯落,古阿霞在一道几乎打亮森林与打破耳膜的近处落雷中没缩起身子,强迫自己睁眼看清楚在森林边陲跳动的动人身影,熟悉的影子呀!

没错,它跟来了,古阿霞跳下野溪边,大喊:“浪胖,我在这里,我在这里。”

一个影子脱离既定方向,往山谷急切,边跳边蹬地越过落叶与蕨影,那是黄狗。它跑得很快,脱离了锁链,追了几公里,那么大的森林,它一丝没有偏差地追来了。

“它看出了你沿路的记号。”素芳姨对布鲁瓦说。

布鲁瓦沿路在树干做记号,好折返把黄狗带回来。这时,他惊叹地说:“这狗是云豹的孩子,而且去古阿霞的学校读过书才这么聪明。”

黄狗飞奔靠近野溪,它的嘴巴昨天攻击黑熊时撞伤了,脖子在不久前挣脱锁链时失去一大圈皮毛,露出鲜红血肉。但是,它动力十足,面对跟十只黑熊一样凶猛的汹涌野溪,它用美丽的弧度跳去。水太急,它翻了两圈又被打回岸上。它没有放弃,如果放弃它就不会追过森林。它再度跳进河里。但是,黄狗被激流冲到下游的时间越来越长,大家顺着岸走,叫它别再跳了。它听不懂,也无视于死亡,一次又一次被冲上岸又跳下去,只为了渡河。

它会不断渡河,即使面对死亡,只为了跟主人重逢。

“拜托,快去救它,”赵旻急得快哭了,向帕吉鲁说,“拜托。”

帕吉鲁拿出了随身的斧头,抽掉护套,朝河边一株20公分粗的台湾胡桃砍去,给黄狗过来。树倒了,倒了一半,树梢被藤蔓卡住了。他赶紧拿出另一把斧头,手持双斧,轮流劈向树干,爬向四十五度倾斜的树干,砍掉阻拦的藤蔓。这需要花些时间。

布鲁瓦拿石头朝对岸的黄狗丢去,发出怒吼,希望它别再对野溪挑战。它是躲开了,又跳入河中。

那些无法阻拦的方式用尽之后,一个扔过去的大黑影却有效了。黄狗对着地上黑影打圈子,嗅着,安静下来。那黑影是黑色工作裤,一向是古阿霞穿的。现在的古阿霞只穿灰色大内裤,血水从她的胯下顺着雨水流下来。大家知道黄狗为什么能够从几公里外追来了,月经来的古阿霞刻意没垫卫生棉,她一路殿后只为流下够多的血,也留下血的记号,连雨都抹不去。素芳姨为之动容与震撼,脱下雨衣给古阿霞披在下围。

噼里啪啦一声,帕吉鲁把藤蔓砍断了,原本倾斜的树迅速往对岸倒下,他没站稳摔入野溪中,激流迭迭,他跌了又跌,失去一把斧头,眼看要把命也失去了。

黄狗沿岸追下去,没有犹豫地跃进了激流,很快游近主人,愿意为他献上绵薄的力量,或性命。帕吉鲁抓住了狗,在野溪中翻了几圈,终于回到岸边,紧紧地拥抱良久。受尽折磨的黄狗不忘舔舌头回报主人,感谢他。

狂烈的大雨没有停过,所有人忘记寒冷,眼眶都红了。

①  红豆杉。
②  指野莓,闽南语。
③  台湾粗榧。
④  指凑数。——编者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