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个植物名字的呼唤(第3/6页)

古阿霞立即走了一遭工寮叫人,却被双傻难堪的画面吓坏,回来时只抓了只食蛇龟,觉得整晚被折腾,手中抓着乌龟而失神中。

但是,接下来她被吓坏了。老祖母伸手,把食蛇龟拿过去。乌龟的四肢与头都缩进壳,脸没了,露出两个小小的鼻孔呼吸。古阿霞有点恍惚,不晓用意,但是她醒得很快,却来不及越过火塘去阻止悲剧了。

老祖母杀了乌龟。她取下细长的铁发簪,戳进乌龟的胸腔。这是治盲肠炎的偏方,把乌龟放在火上烤,用温热的龟壳贴上女孩的肚子治疗,这样也许连请双傻抬下山的费用都可以省下来。

运送小女孩的救护队出发了,沿着流笼发送台旁边的小径走下去。中低海拔的丰茂杂林展开了,动物与昆虫在幽密处活动,它们没睡,森林也没有睡,微雾滋长一切。如果这时有盏像太阳的巨大灯光打开,能看清楚大自然的热闹夜市如何运作。

双傻抬着担架,随时分心在周遭的变化,素芳姨在前拿着手电筒引导,帕吉鲁与古阿霞殿后。队伍在火烧柯树下稍作休息后,古阿霞的悲伤终于成泪了,泪停不下来,只能停下脚步,才不会因看不清路而跌倒。

帕吉鲁挥着手,示意队伍前进,由他留下来照顾古阿霞。他摸着她又硬又鬈的黑发,帮忙抹去眼泪,结果他会发现,等待红楠树的红花盛开,或花上一天时间观察将临终的老山羊习惯性地下降到河谷长眠,都会比安抚哭泣的女人容易。人的行为模式很复杂,尤其是女人,很会哭。他很快理解到,不要直接处理她的情绪,那很棘手,就把她当成哭泣的小动物吧!一个在夜间森林哭的小山羌,她的叫声介于狗叫与猫头鹰啼叫,异常悲伤。

帕吉鲁盘坐在火烧柯锯齿状的锈黄落叶上,寂静地,观察他的小山羌淡淡地哭泣。他把时间往前挪,好理解哭泣的原因,一步步推敲小山羌走过的足迹、啃过的蕨草、喝过的小溪流水。他知道了,他到伐木工宿舍找古阿霞时,原以为她站门口不敢进去,事实上是走一遭而被男人们惊骇了。她的勇气是在宿舍里被吓光的。

小山羌没有停下呜咽。就在此时,帕吉鲁说:“走吧!我背你。”他无计可施,或许走动会好些。他认真走下山,每步皆然,不时弯低身好把下滑的古阿霞往上托上去点,每步沉重,能感受到雾气潮润的落叶在抬脚时脱离了脚板。几段没有树冠的路段露出了星光,低垂灿烂,来安慰古阿霞似。

过了几个弯,古阿霞主动滑下帕吉鲁的背,走起路。给人背是挺享受的,她还真希望给人无止尽地背下去,夫复何求,不过她只要片刻甜蜜,不想成为永久负担。她该停止哭泣了,却老是控制不了,甚至在帕吉鲁背上留下足供一只小蝌蚪存活的骇人泪渍。现在她的手搭在帕吉鲁背上,慢慢走,好好走,哭糊的双眼才不会失去方向。

帕吉鲁忽然停下来,尾随的她撞了上去。她往四周瞧,400公尺外的救护队在一个手电筒回光后消失殆尽,杂林很黑,唯有昆虫单调的鸣唱。

“有味道。”他说。

“就在这附近,”古阿霞终于闻到那股味道,“Falidas,我遇见我的第七个名字。”

“法?”

“法·莉·妲·丝,传说中的妖怪婆婆的住家,我闻到她在家里洗澡的味道了。”

帕吉鲁笑了,为古阿霞丰富的想象力发出笑声,他得找到味道来源,好拜访妖怪婆婆的家。他闭上眼,深呼吸,冷冽的空气滑进肺腔。这很难找,要是在有风的白天,倒还可以借由自身的位置变化与风势强弱,判断味道来源。夜风几乎凝滞,杂林没有半点传递讯息的风吹动。他带着古阿霞往前,确定味道从前方来,越来越近,也越容易在野性的灌丛林中迷路。

在他们迷路时,大自然助他一臂之力,昆虫从远方飞来,穿过他们身边可以听见高频率的振翅声,之后往另一个方向消匿。两人跟着昆虫前往,穿过姑婆芋与卷柏蕨类之后,发现了主角──山棕花,她橘黄的花朵窸窣落下,有的顺着才成形的小溪向下流,一路芬芳地穿过林子。她的香气在浓郁之下、谦冲之上,不会令人闻了头晕。

帕吉鲁动手去摘了花,站上长满了石苇的岩石,差点摔倒,尖锐的山棕叶抵抗,还遭采蜜的昆虫反击。他没有反抗,摘野花最好的方式就像偷蜜的黑熊无惧地面对蜜蜂攻击,专心干活,上手了就闪人。

他们又回到山路,往山下赶路,要追上救护队。帕吉鲁的贴心,换来古阿霞的苦恼。山棕花不是拥有美丽花瓣的植物,一串的柔荑花序,花朵小,有裂开的壳,这是用人海战术吸引昆虫播粉。远远闻,还挺有滋味,一旦落入手中,久了就乏味。古阿霞向来认为有些邦查人误解了山棕花,现在她了解了,这花还挺鬼艳的,难怪看成怪婆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