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第9/11页)


一路上山高林深,宽哥背了几瓶白酒,太阳落山的时候到了山顶寺院。清朴依旧是那么单单薄薄,只是头发长乱,半个下巴都是胡子,他蹲在一个崖根下正在拓崖字,另外七个队员在不远的一个土堆上用望远镜看着什么,一个个衣衫不整,蓬头垢面。两人相见,喜欢得抱在一起,眼睛都红了。坐在那里说了一阵话,头上的蚊子就打锣似的响,宽哥不停地用草把子去扑打,清朴说:“这地方就是蚊子多,你要解手,可一定要点一堆烟火,要不就会被叮得像害了疮的!”宽哥说:“那我倒不怕,它要能叮动牛皮癣才算能叮哩!”清朴笑了笑,就问他的病情,问虞白,问夜郎,最后问到邹云,说道:“她还没有回来吗?也没个电话?”宽哥想说邹云来过电话,话到口边却咽了,摇了摇头。清朴就沉吟了,喃喃地说:“她真不该跟宁洪祥的,宽哥,你说是不?她要嫁谁都可以,怎么就跟宁洪祥不三不四的?宁是暴发户,这种人有了钱就会挥霍??”宽哥见他仍牵挂邹云,就说:“人各有志,事情过去了就让过去??你还没有找个实在过日子的人吗?”清朴只苦笑了笑。这当儿,那土堆上的人就一片叫嚷,而且你争我抢那望远镜,朝这边喊:“清朴,你快来,你快来!”清朴走过去,那些人将望远镜给了他,清朴看了看,只是笑着指点队友,就返了过来。宽哥说:“什么事,这么兴奋的,远处有什么野物?”清朴说:“那边山头上有个女的。”宽哥搭眼看去,灰蒙蒙的山头上似乎有一小点红,看不清人的。清朴说:“那是个穿红衣服的女子。这些人在山里跑了一两个月没见过女人了,馋得见了母猪就当了貂蝉哩!”扯嗓门喊道:“别丢人现眼了,让我宽哥看见,咱这像什么考古队员?!”那伙人就嘻嘻哈哈地过来,一边走一边尿着,说:“这有啥的?再钻一个月的山,我看咱真成野兽了,野兽也有个发情期哩!”就有人说:“你别那么摇着尿,蚊子把它叮烂了,明日回去瞧你成半夜跪搓衣板!”打打闹闹了一番,天就黑下来,大家回到寺里来。寺果然废得只剩下一个大殿,殿顶也坍了一角,但门顶上的砖雕却完整无缺,人一进去,野鸽子就扑扑棱棱往出飞,一层白屎便落下来,清朴正仰了头指点那木梁写着的“明万历年十二月十二日再造”的字样,一粒鸽粪正好掉在他的口里,呸呸地吐了几口。
在殿里生了火,扫出一块干净地方铺一张帆布篷,乱七八糟放着了几条被子,大家坐上去吃饼干和罐头。有了宽哥带来的酒,瓶子轮流着往口里灌,清朴笑着对宽哥说:“像土匪吧,实在是土匪!”可就是这些土匪一样的人,整半夜给宽哥讲着秦直道的故事,又从殿角抱一堆砖来,说这些砖就是在寺前那个坑里发现的,这些砖上都有文字和图案。宽哥看不懂,他们就说是晋画像砖,至今国内发现的都是汉画像砖,而汉画像砖皆是阴刻的图案和文字,晋砖上却是浮雕!又拿出拓成的一沓拓片,讲述这拓片上记载的西晋时的古寺,曾经在兵荒马乱中毁过三次,现在看到的是明代重建的殿。说得高兴了,就又叫道:“宽哥,更有个稀罕哩,寺前的银杏树下,你注意那个土崖了吗?崖里有一个土瓮,瓮里??”清朴忙说:“这先不要说的,你要吓着宽哥的。”宽哥说:“你清朴不怕,我怕甚的?”清朴说:“就不先说的,明日一早让你看个惊喜!”宽哥到底猜不透有什么稀罕,那伙人就要他碰杯,喝了一杯复一杯的,五瓶酒差不多就喝干了。三个已经倒在那里呼呼入睡,一个却醉了并不沉睡,话越说越多,说他是兄弟三个,老大在县上做了局长,盖了一院子小楼,出门是小轿车,论起来是个科长,可威风得了得!说他的小弟弟是个农民,以前还靠他接济的,现在当了乡镇建筑队包工头,嗯,家里什么没有呀?结婚的时候,新房里的电视上、冰箱上、洗衣机上,都用一百元贴满了,闹新房的孩子可以去揭,谁揭了是谁的。地板上铺的什么?是用五分钱的硬币齐刷刷铺了一层,进去,银光灿灿的,人家叫银屋藏娇。
可咱呢,咱讲究是大学毕业,是研究员哩,今日发掘这个价值连城,明日考证了那个国之瑰宝,咱却是个穷光蛋嘛!清朴说:“你去干个体户么,你以为个体户就好当吗?要不你不干了,凭你那本事当个盗墓贼,偷贩文物,就发得虚腾腾的了!”那人说:“就是,就是,”却呜呜地哭起来。他一哭,清朴不言语了,宽哥也不言语了,那人就又去摸酒瓶,宽哥不让他再喝,清朴说:“让他喝,再喝些他就醉得没劲哭,让好好睡一夜,明日他的任务还要往山下背这些画像砖的。”果然那人又喝干了剩下的酒,倒在那里睡着了。清朴把一条毯子给他盖好,又往火堆上添了树枝,笑着说:“你没瞌睡吧?咱们烤着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