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西宫 舞台剧本(第5/12页)

灯光复明。小史频频点头,做嘲弄的赞叹状。

小史 (很帅)噢,原来是这样的。很浪漫的哦。接着讲。

阿兰受挫折。低下头去。小史催促他,语调冷峻,转为命令。

小史 讲啊。讲!

阿兰 (接着说下去,灯光集中在他身上。)后来,我继续关注公共汽车。

教室里空无一人时,我走到她面前坐下。她说,她和任何人都没搞过,只是不喜欢上学。这就是说,对于那种可怕的罪孽,她完全是清白的;但是没有人肯相信她。另一方面,她承认自己和社会上的男人有来往,于是就等于承认了自己有流氓鬼混的行径。因此就被押上台去斗争。

我在梦里也常常见到这个景象,不是她,而是我,长着小小的乳房、柔弱的肩膀,被押上台去斗争,而且心花怒放。但我抑制住心中的狂喜,低头去看自己的白袜子、黑布鞋。

我还能感觉到发丝,感觉到她身上才有的香气。此时,我不再恐惧。在梦里,我和公共汽车合为一体了。只有一个器官纯属多余。如果没有它,该是多么的好啊……

阿兰停下来,看小史。

小史 别看我嘛。看大家!让大家都看到你。

阿兰转向观众。

小史 说啊!让大家都听听。别说别人,说你自己!看还有什么地方多余!

阿兰 (面对观众,声音低沉)中学毕业了,各人有各人该去的地方。那一年我十七岁,去了农场当工人。人家觉得我老实,就让我当了司务长,管了伙食账。

稍停顿。

阿兰 我在乡下遇到了一个人,是邻队的司务长。我们是在买粮食的时候认识的。他穿着一件褪色的蓝工作服,沉默寡言,我马上就喜欢他了……我带他到我的大房子里。他和我谈到了女人。我喜欢他,就说,我就是女人。我满足了他,他却没有回报我……后来,他约我过节时到他那儿去,说过节时别人都回家了,清静。过节时,我真去他那儿了。我又满足了他。然后……灯一亮,炕下站起来几个表情蛮横的小伙子。我转向司务长,可他给了我一个大耳光。然后他们揪住我臭揍,搜我的兜,把钱拿走……

灯光渐暗。

我背过身去,让他们揍我。那间房子不宽,但很长,大通炕也很长。那些声音就在房子里来回撞着。我几乎不能相信是在打我,好像这是别人的事……在炕里摆着一排卷起的铺盖。铺盖外面,铺着芦苇的席子,像一条路。我就顺着这条路往前爬。那些席子很光滑。有一只长腿蜘蛛从我眼前爬过……

他们搜走了我的钱,把我撵走了。那是公家的钱,大家的伙食费,这些钱对我来说,是太多了。我是赔不起的啊……后来,我在黑暗里走着。

灯光晃动,模拟车灯,似乎这里真是郊外的道路。

偶尔有车经过,照到了半截刷白的树干。挨打的地方开始疼了,这就是说,他们真的打了我。夏天的夜里,小河边上有流萤……夜真黑啊。有车灯时,路只是灰蒙蒙的一小段,等到走进黑暗里,才知道它无穷无尽的长。出现了一块路碑,又是一块路碑。然后又是路碑。还有冷雾,集在低洼地方,像凉牛奶。我想到过死,啊,让我死了吧。然后闭着眼睛站在路中间。眼前亮过一阵,后来又暗了,汽车开过去了。睁开眼睛时,远远的地方,有一道车灯,照出了长长的两排树,飘浮在黑暗里。但我还是活着的……

阿兰的语气转为兴奋。

后来,我又在草地上走着。露水逐渐湿透了布鞋,脚上冷起来了。我觉得,活着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痛苦的。也许,我不生下来倒好些……但后来又想:假如不是现在这样,生活又有什么意思呢?

小史 (惊异中又带点赞叹)我操!你丫真有病!

灯全暗。

阿兰的声音在黑暗里继续:后来,小史告诉我说,假如他是我弟弟,就要帮我去打丫的。这个丫的,是指骗我钱的司务长。

小史的声音:这种人还不打丫的,等什么呢!

阿兰 这话很让我感动。但是,我不希望他是我弟弟。我只希望他是陌生人。在陌生人之间,才会有爱情。

(第二场完,音乐起。)

幕间

阿兰的话外音:阿兰在小说里写道:那位紫髯衙役用锁链牵着女贼,没有把她带回家里,而是把她带进了一片树林,把她推倒在一堆残雪上,把她强奸了。此时,在灰蒙蒙的枝头上,正在抽出一层黄色的嫩芽。这些灰蒙蒙的枝条,像是麻雀的翅膀,而那些嫩芽,就像幼鸟的嘴壳。在他们走过的堤岸下,还残留着冰凌……她躺在污雪堆上,想到衙役要杀她灭口,来掩饰这次罪行,就在撕裂、污损的白衣中伸开身体,看着灰蒙蒙的天空,想到:在此时此刻死去,这是多么好啊。而那位衙役则倚着大树站着,看着她胸前的粉红蓓蕾,和束在一起的双手,决定把她留住,让她活下去。他们远远地站着,中间隔着的,就是残酷的行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