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仙客寻无双记(第8/15页)

在孙老板心里,无双就是这么熟悉又陌生。他记得她穿过什么衣服,戴过什么首饰,可是他记不起她姓什么,父母是谁。孙老板想,大概就是这么回事。她是一个阔小姐,我是一个本分生意人。我记她家里的事干吗?难道要拍她的马屁?

孙老板想这些事时,正是掌灯时节。程老板也在想无双,想到了那一年清明,他看见王仙客骑马带无双出城踏青。那无双尚未及笄,可也老大不小的啦。她披着头发,穿一件西洋式的短裙。那裙子是白毛线织成,一侧开岔,无双侧坐在马上,一条玉腿整个出笼。姑娘大了,实在不该这样,程老板看了,好似当心挨了一拳。

想到了这一点,程老板的想象就丰富多彩起来。他想起无双的腿洁白如玉,形状完美无匹。她的乳房也长起来,小而且圆,程老板想起来就觉得老婆难看得很。当然他没打过什么坏主意,但是光这一点已经叫他很伤心。想他程老板本是个端正的人,怎么见了个小姑娘就拢不住心了,真是愧对神明。

程老板又想起来,好像有一回,无双穿着罪人的黑衣服,脖子上拴着铁链,在坊心的广场上坐着,她身边站着公差。她家里好像遭了灭门之祸,无双在这里被官卖为奴。那是冬天的事情,程老板记得广场上有很多人。地上结满了冰花,人们哈气成烟。程老板挤进人群里去,只见无双坐在木桩子上,眼睛哭得通红。她还是那么漂亮,程老板见了不禁动了凡心。他听见公差在喊:便宜啊,真便宜!官宦人家小姐,刚十六岁,长得这么漂亮,保证是黄花一朵!只要十贯钱,还不值一个驴!

无双听见这样的吆唤,又哭起来。程老板的心里禁不住蠢蠢欲动。他想把无双拖回家去,发泄他郁积多年的淫欲,他也出得起十贯铜钱。但是他刚朝前走了一步,无双就抬起头来。小姐毕竟是小姐,落难时还有一种威严。无双瞪起眼大喝一声,姓程的,你这色鬼!你敢!王仙客早晚会回来,我叫他剥了你的皮!

无双马上被官媒打了一顿。那个老婆子一边打无双的嘴巴一边说,客人你怕啥!她家再不是一品官,凭什么来剥你的皮,买了吧!官宦人家小姐,细皮嫩肉,味道好得很咧!

程老板没把无双买回家去,这不是因为怕了无双的威胁,也不是因为出不起十贯钱,而是因为坊里的人围上来。他脸色通红,支支吾吾地说,这不对,这孩子是咱们坊里的人——谁忍心——还是外坊的爷们买吧等等。他回到家里还在后悔:当了那么多人,被无双一顿抢白,全坊的人都知道我对无双没安好心。

程老板知道,自己像一切人一样,干了露脸的事就记得住,干了没脸的事就记不住。也许这就是他忘了无双的原因。其实这不要紧,他并没有把她买回家,也没有破坏她的贞节,虽然这两件事他都想干但是并没有干出来。想起这件事对找到无双必有极大帮助,谅那王仙客也不好意思不拿出钱来相谢。

王安老爹也想起这件事来,他记得那个冬日,天极蓝而且极冷,风里夹着锋利的沙粒。老爹黄昏时经过广场,看见无双在那里被发卖。当时周围已经没有看热闹的人,只剩下无双和几个衙门里的人。那个官媒正在打她,一边打一边骂:小婊子,就是你嘴硬!明天还要我陪你挨一天冻吗?

王安和衙门里的人都熟,走过去一问,原来那无双被卖时还是那么霸道,见了有那等有钱的大爷过来就威胁道:我家是一品大官,吃了冤枉官司,早晚有昭雪的一天。我夫君王仙客一时走散,早晚回来找我。谁敢买我,我就死在他家里,叫他倒大霉云云。坊间的良民百姓都胆小怕事,听见如此说,谁也不敢买。官媒太太挨了好几天冻,十分气愤。她拧着无双的脸说,小婊子,你叫人没法疼你。明天只好卖你去当窑姐,窑子里没人怕你那些吓人的语言!

无双一听,十分害怕,她对王安说:老爹,我一辈子不求人,今天没了奈何求求你。你老人家做件好事,把我买了去,我一定好好服侍你。将来王仙客回来,叫他拿金帛重重相谢。

剩下的事想起来就不好意思啦。老爹记得他当时狞笑了一声说:服侍?你还会服侍人吗?王仙客?王仙客还会回来吗?金帛?你还会有金帛吗?你爸爸大逆不道,做下这等罪孽,你还这么张狂,活该到窑子里去叫千人压万人骑!

王安老爹又想:这无双的爸爸是谁,做下了什么罪孽,想破了脑袋也想不起来。想必他是户部的官员,贪污了公款;是礼部的官员,弄错了礼仪;是兵部的官员,贻误了军机。这样自由联想了半天也没想起来,可见弗洛伊德的法术也治不了这种毛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