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一(第9/10页)

“谁?”

仍旧得不到回答,那位女中音也不再追问了。

沉默了一会以后,她又继续说下去:“她的画应该说画得再漂亮不过,然而我恨透了那油画,恨透了那朵玉兰,几次,我拿起剪刀,想把它剪个稀烂——”

因为提到了玉兰花,于而龙更不想走了,那种秀色可餐的花儿,是他女儿于莲笔下经常出现的画题。

“……但那有什么用呢?画可以剪掉,但剪不掉他对画家的爱,更剪不掉他们之间认为是志同道合的东西。我们结婚不多久分手了,因为过不到一块去,有什么法子,我对他说:‘听着,我需要的不是同情,不是可怜,而是爱情。’他说什么:‘同样,我需要的也不是同情,不是可怜,而是科学。”爱情呢?’‘死了!”再见吧!”再见。’就这样,散伙了。一个七十年代都不知怎么过的研究生,在那里写八十年代的论文,最初我也认为可笑。后来,唉,女人注定是要付出牺牲的,我终于还是爱上了他,甚至也替他那篇牛棚里产生的论文命运担心了。”

“这样说,你不完全是赌气呢!”

她叹了口气:“我妈讲过,我的命不好,小江,你别笑,人在不顺心的时候,容易迷信命运。”

“那你总不能永远这样下去!”

“我也不知道,很渺茫——”

“他还能回到你的身边吗?”

“淮?”

“写八十年代论文的那位——”

“你是说陈剀吗?”

于而龙听到这个书呆子的名字,就像在湖里经常发生的、一股水下的湍流,拼命把他拖进漩涡里去的情况那样,他害怕卷进去,赶紧快步离开了那丛灌木林。人事的漩涡,往往更复杂呀!

他根本料想不到,陈剀不曾处理好的事宜,偏是他在石湖碰上了。

也许他走得太急,而且也疏忽了沼泽地带那些泥塘的特点,慌不择路,一下子像踩进了软绵绵蜂糕似的发酵面团里,一点一点地沉陷在烂泥洼里。

他不得不发出呼救信号:“有人吗?来帮帮忙!”

听不到动静。

也许风大,她们未加注意,他又大声地喊了一遍:“快来帮帮忙,我要陷下去啦!”

他看到她从灌木林里跑出来,飞快地迈着大步,但是在看清了他是谁以后,出乎意料地怔住了,不但不往前走,甚至面对着他倒退了两步。

“你怎么啦,看着我活埋下去么?”

她犹豫了一会,又走近过来,脸色远不是那么友好,但是她看到于而龙双膝都淹没在泥浆里,恻隐之心使她咬着嘴唇,赶紧冲向于而龙。

于而龙猛地大吼着:“站住,给我站在那里,不要往前走,打算和我一块死么?去拔把苇子来拽我。”

她冷冷地问:“一块死不更好么?”

等被她用一大把苇子拖出泥潭以后,于而龙抖去裤脚上的泥浆,心情沉重地说:“也许我来了不该来的地方!”

“说不定还听了不愿听的话吧?”

“不要用这样的口吻讲话,年轻人。”

她挑衅地抬起头:“用什么口吻?你说,我该用什么样的口吻来跟你讲?我倒要请教请教。真遗憾,自从我落地直到今天,还没有一个人教我该怎样讲话呢!”

“要打架吗?”

她泪水涌了上来,两只眼睛更明亮了。

于而龙摊开了手:“我并没有惹你!”

她突然爆发地喊了出来:“你敢说没有惹我,你,你,我恨不能——”她举起手,怒不可遏地扑过来。

于而龙简直弄不懂眼前泪流满面,激动万分的姑娘,为什么对他充满了愤恨怨艾的感情,便问:“这就是你要赎的罪么?”

她愤懑地叫着:“我没罪,有罪的是你!”

“我?”游击队长凄然一笑。

但是,她伸出的手,还没触摸到他,女性的软弱心肠,使她缩了回去,现在,对她来讲,已经不是大兴问罪之师的时候,而是渴望得到她从未得到的慈爱。顿时间,她那股寻衅的锐气消逝了,扑在他怀里放声大哭起来。

“你怎么啦?你怎么啦?”

她只顾委委屈屈地哭,那满脸的泪痕,使他想起了自己的女儿于莲,那个感情丰满的画家,也常常这样尽兴一哭的,甚至弄不清她为了什么,无缘无故地哭个没完。于是,他习惯地抚摸她的头发:“告诉我,为什么?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