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第9/43页)

老人唤醒昏迷中的马杰农,马杰农知道蕾莉就在附近,马杰农就开口吟唱。马杰农唱完他的天鹅之歌,反身奔向荒野,他在幻境中已经与情人肌肤相依,爱情之火飘出了身体烧毁衣裳,马杰农成了传说中的金骆驼,野兽紧随其后浩浩荡荡。

蕾莉怏怏地回到家里。丈夫得不到妻子的青睐,终日愁绪满怀,终于卧倒在床离开人世。蕾莉按照妻子哀悼丈夫的大礼,终日在悲愁中静坐哭泣。

秋天的时候,蕾莉倒在床上再也无力站起,她向母亲披露心底的秘密:“我受尽了折磨,这算什么爱情?我受尽了煎熬,这算什么人生!我是殉情之人,死后尸布要染成紫罗兰与玫瑰那样鲜红,马杰农奔丧时会看我像新娘一样簇新。”说完心里的秘密,蕾莉思念着情人一丝丝地咽气,终于离开了人世。

马杰农得知蕾莉去世的消息,就带上他的野兽朋友来到蕾莉的坟前,野兽们围成圆圈像忠诚的卫士保护帝王的宫殿一样保卫着蕾莉与马杰农。马杰农把坟头的黄土紧紧抱住,呼唤着心上人,丝丝缕缕地咽气。马杰农死在蕾莉的坟前,野兽们守卫着坟地寸步不离,马杰农只剩下骨头架,野兽们还守护着。一年后野兽们才离开,人们才能走近墓地。马杰农的骨架上依然散发芳香,爱情的馨香将长留世上。人们纷纷动手掘开蕾莉的墓地,让他们死后合葬在一起。

那些离开墓地的野兽都不忍散开,它们都跟在骆驼后边,走过一个又一个沙漠,碰到一片又一片沙枣林,一棵又一棵沙枣树,那浩浩荡荡的队伍出现了又消失了。有关蕾莉与马杰农伟大爱情的神圣之地就有了两种说法,也就是两个地方,一个是他们的墓地,一个是他们最后一次相会的沙枣林,这两个地方都散发着沁人心脾的芳香。

沙丘越来越像骆驼;骆驼越来越像沙丘,没有风暴的时候沙丘也在奔走,从一个地方奔向另一个地方。

骆驼的伟大创造开始了,肯定是在春天,家驼全都逃进沙漠。大地深处有一股力量在搅动着沙漠,跟地震一样。

几年后挖药人挖到了世所罕见的地精,锁阳和肉苁蓉长势喜人,最高两米多,跟个大活人一样挺立在沙丘之间,气宇轩昂,简直就是一个沙漠王子,挖药人祖祖辈辈还没见过这么好的地精。春末夏初是挖地精的好季节,好奇心重的挖药人提前进入沙漠,甚至比骆驼还要早,他们就发现了这个天大的秘密;那些发情的骆驼冲进沙漠不是来找情侣,是寻找沙漠中最美好的地方,这里的沙子比面粉还要细,跟女人的皮肤可以媲美,骆驼就把它们的生命之水注入细腻无比的沙地,整个沙漠就成为波涛滚滚的海洋。然后是春天的大风,让红柳梭梭胡杨种子与骆驼的生命相逢,然后产生新生命,一身贵气的地精布满沙漠深处。两米多高的巨型地精就是金骆驼与胡杨爱的结晶。骆驼在沙漠里开垦出它们自己的百花盛开的花园。浑圆丰满的沙丘成为幸福的新娘。

赫定又听到了大漠的召唤,悠扬的驼铃之后,是骆驼特有的黑亮的眼睛,眼神充满羞涩和喜悦,赫定都看呆了。

一九二六年冬天,六十一岁的赫定开始了他的第五次中国之行。这次不同以往不是私人考察,赫定是受德国汉莎航空公司委托,为开辟柏林至上海的航线来考察的。大清灭亡了,已经是民国了,已经是五四运动以后了,中国人的主权意识爱国热情空前高涨,普尔热瓦尔斯基,斯坦因,希伯和,大光谷瑞,在中国人眼里几乎等于“强盗”,赫定跟那些盗宝者不同,来华目的是科学考察。赫定拜访北洋政府外长顾维钧,顾维钧对航空持有异议,可以考虑驼队勘测,地质研究所所长翁文灏要求考察团吸收中国考古学者。

一九二七年三月赫定给北京大学学者沈兼士写信,表示愿意与中国学者鼎力合作,接着中国学者刘半农、周肇祥等代表在六国饭店与赫定谈判,签订《中国学术团体协会为组织西北科学考察团事与瑞典国斯文·赫定博士签订合作办法》。这个协定被当时中国学者称为“中国现代科学史上的第一个平等条约”。中方团长徐炳昶,外方团长赫定,中方成员有袁复礼、黄文弼、丁道衡、詹番勋、陈宗器、龚继成、尤寅照等二十多位,外方成员三十多位,是一个规模巨大的现代著名科学团队。

刘半农是个文人,无法参加科学考察,跟赫定谈判期间两人却很投缘。刘半农谈得最多的是鲁迅,这才是五四新文化的灵魂。刘半农给鲁迅写过一副联语:“托尼精神,魏晋文章”。托是托尔斯泰,尼是尼采。赫定开始兴奋了,赫定对德国素有好感,不独对他的恩师李希霍芬博士,对尼采更是崇拜得一塌糊涂。而鲁迅眼中的尼采,文字刚劲,有金石之声,其学说的精髓在鼓励人类积极向上的精神生活与生命意识,鲁迅以此来改造中国的国民性,即奴性,同时又兼收托尔斯泰的基督大爱精神,敢恨敢爱。太合赫定的口味了,也太让赫定吃惊了,中国知识界竟然有这种狂飙突进的大哲,跟他以前接触过的晚清官员与芸芸众生判若云泥,唯一可媲美的就是中国山河的壮美,无尽瀚海所散发的浩大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