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第8/43页)

关于他的种种传闻中有一条李芸相信绝对是真的。七岁那年父亲带他去山下平原走亲戚,北方苍茫的群山与高原之间,父子两个走了几天几夜,喝泉水啃洋芋,狼嗥在峡谷间久久回荡,大片大片的阳光落地成金,黄土飞扬,走出深沟大壑进入关中平原之前,父子两个在河边洗刷一新,绿色的平原就像清澈的湖,温暖潮润。

亲戚家过喜事,来客放开肚子吃臊子面。父亲让儿子坐到席面上,拒绝了主人的好意,父亲在厨房吃了一大碗干面,喝了一大碗面汤,七岁的儿子一个人埋头苦干,一口气吃了三十碗臊子面。在关中平原以北的高原群山深处吃不到这么好的臊子面,山里都是春小麦,跟平原上的冬小麦没法比。平原还有一个诱人的地方,学校多,可以上学。孩子就留在亲戚家了。父亲临走时哄孩子说:“爸过几天来接我娃,我娃乖,我娃好好待着。”父亲就走了,亲戚送父亲到大门外到村口,七岁的孩子只望了父亲一眼就扭头跟村里的孩子玩去了。那一刻孩子就懂事了,就长大了。玩到父亲离开村庄孩子就给亲戚干活,亲戚不让他干也不行。这个孩子太懂事了,亲戚遵守当初的诺言,开学时送孩子去上学。孩子在学校是尖子生,在家里最勤快,人人交口称赞。多少年以后这个叫李芸的女人每每想起七岁的孩子被父亲带着穿越连绵不断的群山与高原,去送给别人,她就唏嘘不已,她成为他的妻子以后也不忍心问丈夫当时的感受。后来她读到孟凯写的小说时她才知道她的初恋男友张子鱼就在同一块土地上,在十四岁那年夏天,一位美丽的少女拿起画笔描绘青春与生命,张子鱼的美好时光就结束了。

已经是大学毕业后第三年的秋天了,李芸再次穿上当年给张子鱼画过肖像的那个女孩送她的金黄色的裙子。李芸老远就看见老师傅在打磨那只燧石燕子,燕子已经成形了,老师傅打一打,举起来看一看。一只充满灵性的神鸟。老师傅小心翼翼地打磨燕子的眼睛,手艺人的绝活就在这点睛阶段,打出的火花如同爱情中情人的目光。李芸闭上眼睛祈求上苍:“让它飞起来吧,它是有生命的,它是有青春的,它是永恒的,它是生生不息的。”古老长安的上空真的有了上天的回声。李芸睁开眼睛双手托胸,仰望苍天,她果然听到了上天的福音。

“人的生命是脆弱的,每一个生命都有一个备份,如果他们相遇了,生命的美好与脆弱就到延伸的时候了。”

那个男人就来到她身边,告诉她:“到了延伸生命的时候了。”李芸吃惊地望着他:“你也听见了?”“上天的声音我无法抗拒。”李芸也无法抗拒。他们拥抱亲吻。古老长安的暮色跟古丝绸之路上运来运去的华美的绸缎一样裹在两个激情男女的身上。后来他们手挽手来到老师傅跟前。老师傅正好完成了最后一道工序,高高举在手上,燕子真的飞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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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凯那种略带嘲讽的眼神武明生受不了,张子鱼同样也受不了。在精河县街头,孟凯就用这种眼神瞧着张子鱼,张子鱼身上如同爬满了红蚂蚁一样,浑身不自在,孟凯就吐掉烟头坦诚相告:“移情别恋并不伤害女人,反而是一种解脱也是对对方的一种尊重,埋葬自己喜欢的人,等于埋葬活人,活人祭,孔子当年咋说的?始作俑者,其无后乎?”张子鱼就瓷在那里,孟凯扬长而去。买水果的叶海亚赶回来喊叫:“你这坏小子你才没后呢?有你这么损人的吗?”张子鱼说:“他没损我,他是真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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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杰农的歌声深沉忧伤真诚,人们不但传唱这些情歌,还整理成书,大漠有了最早的抒情诗,马杰农葛斯理所当然成为当时最出色的诗人,当时人们把这种歌颂不朽爱情力量为爱情而疯狂的诗称为纯情诗。葛斯这个名字彻底被马杰农取代,马杰农成为纯情诗诗人之首,流浪派诗歌的象征。《马杰农诗选》又称《马杰农三书》传遍四面八方。从那个时候开始,诗人在人们心目中的位置超过了世俗的国王。

荒野中的马杰农比任何时候都渴望蕾莉的温存体贴。

蕾莉摆脱丈夫的监视悄悄出门,找到一位好心的老人,从身上摘下几颗珍贵的宝石送给老人嘱咐他一定要找到马杰农,约他见上一面。

老人跋山涉水穿过戈壁沙漠。老人告诉马杰农,蕾莉度日如年,听到的老是人们口口相传的关于你的故事还有你那些激情澎湃的美好诗篇,她最大的心愿就是与你见上一面,相依而坐,肩并着肩,就像从前你们在学堂里一般,可惜那美妙的时光多么短暂,有情人心心相印,更要相守相伴,故事和歌声可以传得很久很远,但也比不上匆匆地看上情人一眼,孩子,重温你们被隔断了的旧情吧,高大茂密的沙枣林就是你们相会的地方,百灵和画眉在那里唱歌,燕子开始垒窝,该有多么吉祥。老人从行囊中取出衣裳,马杰农变得温顺随和,在泉边洗刷一新,穿好衣裳,紧跟老人来到沙枣树下。野兽的卫队在远处瞭望。老人去通报深闺内帷中的姑娘,姑娘比鹿还要欢快,离情人十几步远的地方姑娘放慢了脚步,强压住激动的心情,她对老人说:“到此为止吧,我的心神已经耗尽,我像蜡烛一样内心一直在燃烧,再移半步全身就会烧焦,也会使他更加忘情更加癫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