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第36/43页)

风就这样消失了,大叶杨停止了鼓掌。精河这种小地方,太容易安静了,天地间静悄悄的,行人车辆跟鸟鸣叫没什么区别,反而显得天地间更清静,清静中看问题就很透彻。叶海亚静静地看着孟凯,叶海亚明亮的眼睛完全回到了十四岁在偏远牧场草原的泉水边那美好的时光,孟凯也是第一次看到叶海亚这么美好的眼睛,他跟叶海亚相恋那么多年,他只听叶海亚讲过牧场生活,他一直想象不出牧场草原上的叶海亚是什么样子?此时此刻的叶海亚重现了牧场草原时代的美好时光,可惜的是沐浴在草原清晨泉水清香里的叶海亚在讲自己的丈夫张子鱼。“你讲那么多,无非是想告诉我张子鱼小时候很不幸,那是一种无形的伤害,你也看到了,我们结婚五年了还没有孩子,你的孩子都一岁了。现在我告诉你我丈夫心灵深处最幽微的部分,此时此刻他在赛里木湖边参加那达慕大会,蒙古族朋友的孩子参加赛马比赛,那孩子每年过生日他都要去庆贺,跑很远的路他都会去。你不知道他多么喜欢孩子,爱山川河流爱大地飞鸟爱孩子,他没有失去爱的能力,他在恢复,他在为我们的孩子做准备,你不知道我有多么高兴。”

叶海亚泪流满面。离开时叶海亚主动跟孟凯握手。“你这小子连握手都不会啦,你在西安咋混的?”这是他们分手后第一次握手。

回到西安孟凯对武明生谈起这一段就很伤心,他把初恋女友大方主动的握手称之为优雅中的隔膜,当年那种温馨还在,就是缺少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武明生敲他一下,“一样不缺就死灰复燃啦,张子鱼就惨啦!”

刚开始张子鱼没想到那蒙古人的孩子对他那么重要,他们在艾比湖畔的大草滩相识后不久,这个叫乌兰·哈茨儿的蒙古汉子向张子鱼发出邀请,参加儿子的生日聚会,口口相传的口信,从温泉县的蒙古草原几经周折传到精河县某某中学,传达室的老头郑重其事地记录下来。正好是三月初开学的时候,传达室老头问张子鱼:是你亲戚?朋友?一面之交,那你备份礼物就可以啦,那地方远着呐,骑马得跑整整一天,你不会骑马。张子鱼正考虑买什么礼物,传达室老头就告诉他,县城哪个单位有温泉县的蒙古人,让他们转交就可以了。

小县城的老住户对每个单位的情况了若指掌,张子鱼也是这么打算的。张子鱼在商场买了一盒德芙巧克力,按照传达室老头提供的线索找到农业银行的一位蒙古族职工,人家不认识乌兰·哈茨儿,温泉县运输公司的车过精河县,司机就留下别人传来的话。银行职工保证可以把礼物传过去,没问题的。张子鱼要离开时银行职工问他:“你是西安来的大学生吗?我们喝过酒,在艾比湖畔。”张子鱼在精河两年了,大家都知道这个口里来的大学生。银行职工就告诉张子鱼:“你最好去一下,精河县嘛,小小一点点,草原嘛无边无际望不到边。”他画了一张详细的路线图以及联络人,保证让这个口里来的大学生顺利到达乌兰·哈茨儿的帐篷。“幸福的红脸蛋嘛,多么吉祥的人家,去吧,小伙子,你不会后悔的。”

凭着这张联络图,不用去汽车站,搭顺车,七拐八拐到达温泉县境内阿拉套山下的米里其格草原。公路没有了,车子没有了,手扶拖拉机也没有了,换成了马。人家给这个口里来的大学生一匹走马,训练有素的走马随着碎步跟舞蹈一样有韵律有节奏,马背安稳如床。第一次跨上马背的张子鱼很快就安静下来了。一个中年蒙古汉子带路向山前避风的冬牧场走去。冬天还没有结束,三月还是冰天雪地。洼地里就暖和多了。乌兰·哈茨儿的帐篷热闹非凡,帮忙的人忙着烧火宰羊。张子鱼被当贵宾迎进帐篷。乌兰·哈茨儿六岁的儿子秋天要上小学了,这个生日很隆重。孩子有点羞涩,接过张子鱼的礼物,说声谢谢叔叔就不说话了,兴奋得满脸通红。张子鱼还不习惯吃这种五六成半生不熟的羊肉,太硬,马肠子可以吃,奶茶,沙葱包子很合他的胃口。从中午到夜里,通宵达旦,全是唱歌,唱的全是形形色色的骆驼雄鹰和骏马。张子鱼唱一首《草原上升起不落的太阳》,大多时候欣赏人家的歌舞,经不住鼓动上去跳了几下,效果很差,引起阵阵笑声,但很开心。孩子的父亲很高兴。“叔叔嘛西安名牌大学毕业的,你嘛,将来考到西安去上大学,明白吗?”

孩子无限神往地看着张子鱼,夜色降临,牛粪火很旺,孩子的眼睛亮晶晶的,孩子使劲点点头,孩子就到帐篷外去看天上的星星。草原还压在冰雪下边,可天上的星星跟大海里的蓝鲸一样,夜色哗哗退落。孩子的父亲拉住张子鱼的手。“看看草原上的星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