玛丽小姐(第9/21页)

“怎么回事?”

“算了,算了!”王拓懒得说下去。

“姓王的,少给我玩心眼--”

“告诉你,让你跟他打架去?其实他才傻,那是吴铁老批的条子。”

方芳一惊,“你没有给他招呼?”

“我讲了,他不信,你有什么办法?”

这位大处长的妹妹,除了跌足叹惜外,还好说什么?“爹在世的时候,骂他蠢才,他还不服气咧!”

凡初次认识方彬的人,了解到他父亲是大学问家方中儒,禁不住要问:“方老先生,果然是令尊乎?”

“怎么?不相信么?”他还挺为这份家学渊源的光荣而自负呢!

对方望着连句整话都说不周全的方彬,面露难以置信的神色。

他还要问人家:“咦!难道有假不成?”

每逢如此得意洋洋地反诘时,问话者通常一笑了之,不会有下文的。

他听不出言外之意,也就罢了。回家来居然当新鲜事讲给大家听,气得老夫子对方彬说:“你别二百五了,先生我求你啦!”

“怎么啦我?”他还很不以为然。

方中儒老先生不再搭理谁了,闭上眼睛,一脸苦楚。

要有人不识相,继续烦他,对不起,懂事的玛丽小姐,就该发出威胁的吼声了。

方芳说她明白老人为什么老闭着眼睛,试想,差不多著作等身的方中儒,环顾左右,却是这样的儿子,这样的孙子,值得他看,有得他看的吗?蛆!你懂嘛?

她丈夫问她:“你不包括在内?”

方芳不想把自己撇出去,她承认:“都是蛆虫,完了,真的完了……”

方老夫子的遗体告别仪式,开得庄严而又隆重,“哲人其萎”,学问随之而去,当然是很惋惜的。但与会者,熟知老先生的亲朋好友们,望着这些泣血稽嗓的儿女,和因在押而缺席的然而并不等于不存在的孙子,似乎除惋惜学问外,还有更该惋惜的一些什么?说不好是些什么?这“什么”如鲠在喉,怎么也不好受,倒确是事实。

当时,大家觉得最应该出席的,倒好象是更能讨老人欢心的玛丽小姐。

虽然,它很讨厌。但认识方老先生的人,无不知道玛丽小姐的。通常是这样的,凡初到胡同口方家,和老人家刚一接触,总会很荣幸地先认识这条狗。

“你可以叫它玛丽小姐!”他把这名字叫得很亲切,还郑重地从头至尾展览一番,一定要你同它握握手。

傲慢的玛丽小姐睨视一切地卧着,那可称得上一条贵族的狗。你说它聪明也好,你说它势利也好,反正,这院子里,大概只有两个半人,是它买账的。

其它人,对不起,它耷拉着眼皮,连看都不看一眼。

老先生一向不把儿女介绍给来访者,哪怕在他面前幌来幌去,也决不说一声这是老二,这是老大,或者这是芳芳我的女儿诸如此类的话。以致有人误解他也许是孤家寡人,才把狗当宝贝的吧?

他会兴致勃勃地告诉你,这条马尔他纯种犬的父系,获得过巴黎博览会奖,母系更不得了,爱丁堡世界赛狗会上拿过金牌。“都有证书的,而且上了《不列颠百科全书》,不信,我找来你看。”

如果你稍稍懂得一点狗的学问,或者在官园农贸市场和某立交桥下的狗市厮混过,那老先生就更来了精神。“象这条百分之百的纯种马尔他狗,全中国我不敢夸口,北京市它可是独一份。”

“它的智商--”若是十分谈得来的知己,也熟知他对儿子的行止颇为不满的,他会坦率地告诉对方说:“要比我那当处长的、当导演的儿子,还略胜一筹咧!”

听者无不愕然,但不得不承认,这狗确实太通人性,除了不会说话。

玛丽小姐俯伏在他脚下,一副当仁不让的样子。

方校长缠绵病榻也有些日子了,但住进医院却是去世前不久的事,没有别的什么原因,就是放心不下玛丽小姐。

渐渐地,病势一天重似一天,经常陷入谵妄状态,一生经历,便颠三倒四地说个不停。但也只有两个名字,常挂在他嘴边,一个是已经去了天国的老太太,一个就是玛丽小姐了。

大夫和护士一直以为老先生念叨的这个洋小姐,是他早年留学外国时的一个什么情人呢?等到它也被获准来病房探视,才知道不过是一条叭儿狗,都忍不住笑了。可一看到玛丽小姐把头贴靠在床边,那泪汪汪的悲戚样子,也被感动得收敛笑容而动了真情。

所以,在神志清醒的时候有关后事方面的问题,老人家自然是要想的,而且,应该说,无论如何,也要为玛丽小姐的未来作出安排的。

这是必然的,谁都这样认为。

但怪了,他会把玛丽小姐疏忽掉,是无法理解的,成了个至今也不解的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