玛丽小姐(第6/21页)

方芳并没有明确说不行,也没有说行,但不知为什么?好象姑姑不点头,别人还不便作主似的。谁也不曾公开地说,老爷子归天,和大为把他情敌的肚子上扎了两个窟窿,差点出了人命,被抓起来有关。但老爷子倒确实是在病榻上,听说他孙子居然敢开杀戒,接连说了两句:“一代不如一代!”以后,第三句还未说出口,一口痰壅塞住,便咽了气。

第三句话,肯定还是再强调一次而已,那张悲观绝望的面容,已把老人要讲的话,全部写在脸上了。

但方军认为,也许老爷子第三句话,是别的意思,没准会给我们一个光明的尾巴,他那个电影厂厂长通常都是这样要求他拍片的。再说,老爷子是位严谨的学者,措词用字,相当慎重,哪能一而再,再而三呢?

老夫子刚刚咽气,大家不知所措的时候他能吐露这番高见,不能不让人叹服他不愧是没心没肺惯了的,根本不往心里去的主。他还很有怨气,好比对墙壁发表一通演说,了无反映,众人的冷淡使他索然无味。于是,他又一次印证了他是这个家庭,这个社会的私生子的看法。

他永远怨天尤人,只是和他情妇在一起时,还稍稍振作些。他对他的侄子存在与否从不关心,所以,是不是这小子气死了老爷子?该不该让这个辱没门庭的败类参加追悼会,他连想都不想。

不过,亲戚朋友相信,大为闯祸,是老爷子死亡的主要原因之一,大概不错。

难道方彬和方军,能教老先生活得多么快活么?这难兄难弟,没有什么能耐,没有什么本事,更没有什么学问。所作所为,无不让老人深深的失望唉唉,都是银样蜡枪头啊!稍稍器重的方芳,可惜生不逢时,赶上了文革,小数点加减乘除未学会,就中断了学业。“可是她居然成为一个著名的文化人士,简直更狗屁不通了。”

翰林府完了,有人说,他死在绝望上,所以,第三句话也就无须说出来了。

但王拓认为,老爷子的这种嗟叹,基本上属于上一个世纪读书人的悲哀。

什么叫学问?您老人家的长公子做官的学问小么?二少爷谈情说爱的学问小么?令嫒写情书都找人捉刀,可不妨碍她当这个协会的理事,那个协会的秘书长。据说即将出版的《中国艺术家辞典》里,还有她的条目咧!好一个了得!

“瞑目吧,泰山大人!……”王拓心里想,也许方军说得不错,老爷子的第三句没能吐露出来的真言,可能是觉得没有必要强求别人象自己一样。你认为好,别人可以认为不好,你认为不好,别人认为好,不行吗?一代一代要活下去,包括拿刀捅人的那个少年犯,看那下手的狠劲,将来成为“教父”,也不是不可能的,你管得了吗?

老人家的悲哀纯属多余,可他那样抱残守缺,认定他的学问是学问,倒真是值得悲哀了。光阴荏苒,日月如梭,一些东西增值,一些东西贬值,老爷子对于时代的市场观念,大概太淡薄了。难怪他咽气时,面色怅惘而迷茫,不知是叹息儿孙,还是遗憾自己?话未说完,就永远地离开人世了。

处长还在执拗地盘问他俩,“到底什么多余?真的,多余什么?”

方彬并不刻意要他的儿子,在爷爷的追悼会上露面。但却想利用这个契机,把大为从关的地方弄出来。他懂得怎样利用死人的价值,过了这村再没这店的了,坐奔驰车走的吴铁老已经表示可以成全。只要举家一致,异口同声,不嫌大为多余,让爷爷最后看一眼这个有种拿刀捅人的孙子,能假释出来,那么,也许就可以不必回去继续坐牢了。

事在人为,对不对?

这两票很关键,一个叔叔,一个姑父,方彬认为,只要他俩首肯,方芳也就不好不表态。虽然她一直讨厌,甚至反感大为,多次申言,应该将他关起来。否则,这小子杀人放火,无恶不作,非弄得满门抄斩不可。只要他一在院子里,那玛丽小姐就算是倒大霉了,不折腾得半死不会罢体的。那时老爷子还在,这小子只敢背后作贱,当面还是溜须这条狗的。

“为了玛丽小姐,也不能让这小子回来!”

王拓不赞同他老婆的观点,狗重要?还是人重要?

“看是什么样的狗?什么样的人?”

方芳问他,到底是玛丽小姐给晚年的老人,带来了慰藉好呢?还是这个杀人犯催老爷子的命好呢?

“总不能因为狗而不主张放人,说不过去的。”

“在我们方家,玛丽小姐就不同一般--”

无论做丈夫的怎样晓喻,方芳态度坚决,甚至绝情,不行,应该继续关他,这个败坏家风,辱没门庭的人,没他老爷子还可以多活几年,让他来参加追悼会?开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