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关何处(第11/17页)

说实话,他的建议让我怦然心动,但考虑到他们老家拆迁这件事还没有提上日程,必定遥遥无期,就算即将开始拆迁,必然费时很多,我未必有这么多时间守着一个即将消失的别人的故乡。我告诉王龙飞,到时条件许可的话,可以帮他找一名摄影师去做个纪录片。

王龙飞觉得安排摄影师似无必要,事实上他本人爱好摄影,已经早有打算,要亲自用摄像机记录这次拆迁。之所以邀请我,只是希望我能写篇反映农村拆迁题材的小说,如果能附上他的摄影作品一起发表,图文并茂不说,对于小说文本也是一次有益的尝试。这样的纪念才更有意义。

四月初,我意外得到一个假期,便跟王龙飞说,如果他那边方便的话,我想去看望他。王龙飞很高兴,说我去几天他就陪我几天。我担心他毕竟还有公职在身,不好请假。王龙飞告诉我,他一直是警局有名的劳模,平常几乎没有休息,忙于各种加班。现在正好我去了,他可以把“存款”都取出来花掉,要不然等到退休后就成“死账”了。电话那头他呵呵地笑,一个斯文、清瘦、干练的南方警察的形象呼之欲出。

等我见到王龙飞,我才觉得我可能受了我另外一个小说家朋友司屠的误导,司屠之前也做过警察,说话、笑声和王龙飞很像。原来,南方的胖子一样可以说话轻柔、笑声清脆。

王龙飞开车来水城高铁站接我,老婆儿子都在车上。他的老婆是水城县中(也是国家级重点中学)的英语老师,儿子上小学五年级,喜欢画画和踢足球。王龙飞遗憾地跟我说,他们家除了他,其他人都不是文学青年。他的老婆安静地坐在后面,这个时候小声地校正他,说自己还是看小说的,接着又说出几部小说,其中有一篇是我的,不过她把一篇小说的名字错当成了一部小说集的名字。他的儿子还小,王龙飞郑重许诺,等他的儿子上了高中,一定要让儿子拜读我的小说,到了那时我一定不知道出了多少本小说,都看不过来。我受宠若惊,还好我平时也踢足球,有时间的话我倒是可以和他儿子在草地上传传球。王龙飞说,他平日傍晚的时候也和儿子在小区里倒倒脚。我能想象出那个画面。后备箱里球鞋、球衣和球都是现成的,他专门为我另准备了一套。

现在我们直接去乡下。乡下空地多,到处都能踢球,只要别踢到河里就行。王龙飞补充了一句,现在河水脏得不行。

我想起他一再说过的他们村旁的那条四叉河,像一个十字架,嵌在土地的表层。如果拆迁的话,那些村子都要扒掉吗?我问他。

都要扒掉。都是折了价的,所以也没有人反对。我听城建局的朋友说,现在鱼塘已经收上来了,鱼塘上的房子也扒掉了;村子这一两年肯定也要扒,只是文件还没下来。这两天说不定挖土机已经在推塘了。王龙飞说,开车十来分钟就能到那里,到时候我带你去看看。

车子开在很宽阔的国道上,两边绿化很好,绿意葱茏,一派生机。

怎么样?南方的道路建设还不错吧。水城虽然是个县级市,这条路和省道却是差不多的,有六个车道,路面维修得也好,开车都不觉得颠簸。王龙飞很是自豪,又补充道,江苏境内的国道还算好,到了别的省国道破坏严重,都赶不上眼面前的这条路。

确实如此。我附和道,要想富,先修路。道路才是经济的大动脉嘛。

不修路不行啊。王龙飞说,水城是小地方,还是要依托上海、苏州、杭州、南京这些大城市的经济辐射。要不然,怎么办?难道像旧县那个地方的人,以前发现古墓那样去盗墓吗?要想富,去挖墓,一夜一个万元户。

他的儿子在玩手机游戏,听到这里忍不住问,爸爸,什么叫万元户?

我们都笑了。

车子大概开了十五分钟,拐上一条岔路。王龙飞告诉我,这条路是市里拨款加上村人集资建成的,多少年下来了也没破损。在路口的功德碑上有捐款者的姓名,最多的是云翔云龙兄弟列在最前面。云翔做包工头,现在是水城有名的土建老板。云龙开浴室,生意也是风生水起。云龙还资助几个贵州的贫困学生,一直到他们上大学。

这是一条很狭窄的水泥路,只能容一辆车行驶。来往步行或骑电动车的行人,远远地看到有汽车过来,就都会停下来,在路边站好,以方便车子开过去。如果有对开的车辆,隔了老远就会找一个路口倒车停下来,让另外的车子开过去再倒回到路上,有点相敬如宾的感觉。

你们这边的人,性格看上去都是蛮好的啊。我有点吃惊,忍不住问王龙飞,是不是在一个地方的他们都认识,才会相遇相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