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关何处(第10/17页)

志庆的大哥叫志伯,是古稠镇上人,志伯的下小辈都居住在镇上,有儿子五人,女儿三人,除了老四头儿子和老五头儿子没有成家外,其他人都已经结婚生子,算是有点阵势的人家。龙宝用自行车驮了龙飞,先骑到伯伯家歇脚,再由志伯老婆陪同着,去找郎中看病。

郎中让龙飞脱了衣裳,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原来这个“搭背”,生的地方不同,严重程度不一样,虽然背部的疮统一称之为“搭背”,不过小龙飞背上的疮生在肩胛窝里,最是厉害,有个讲法叫“毒龙钉”,是要人命的厉害玩意。郎中倒抽了一口凉气,让龙飞先套上衣服,把志伯老婆喊到一边,悄悄地问她:“这个细小伙家里最近是不是有什么变故?”

志伯老婆说:“我这个细侄子也可怜,我那个阿叔也就是他的老子年前刚过辈,现在他又经常生病。我那个弟妇真是命苦哇。”

郎中说:“如果他的父亲刚刚过辈,那我的这个估计就八九不离十了。这种背疮很少见,小孩子身上发这种东西就更罕见了。医治不起效果,是因为病根不在人身上,而在先人的坟山上。这是被人下了诅咒冒出来的恶东西。你回去告诉你妯娌,安排人去你阿叔坟山上仔细看看,不是被人暗中插了船钉,就是打入了桃树桩。只要将地里的东西起出来,细佬不用打针吃药,马上就活蹦乱跳。”

郎中明察秋毫,志伯他们果然又在志庆的坟身上起出了削尖的桃树枝,有好几根。

到了这个份上,志庆老婆也明白过来,龙飞要是还留在身边生活在村子里,估计早晚要出事。她跟自己的弟弟弟妇哭诉请求,把龙飞过继给了自己的娘家。龙飞去了舅舅家,自此果然没病没灾的,身体好得很,读书也有出息,高中毕业后竟然考取了警察学校。龙飞有时穿着警服回来,志庆老婆没事就支使龙飞去村头的小店里买这买那的,一天要跑十几趟,就是想让人看看,她的细小伙也有出息了。这么说的意思,龙飞能够长到这么大确实很不容易。

第二序列:故地

我是一个小说家,在我还是一个文学爱好者的时候,我就认识了很多作家朋友,他们有的写出了《迪迪之死》(楚尘),说的是迪迪出生之前在妈妈肚子里的所见所闻;有的写出了《盲人之家》(刘立杆),说的是一个盲人觉得自己的屋子被拆掉了,其实呢,在他幻想自己的屋子遭受破坏的同时,真的有一个大铁臂在挥舞着拆除整个小区。这份名单里当然少不了韩东和朱文,韩东关于下放地的小说,直接开启我去打量深潜在我记忆深处的故乡人事,而朱文的系列小说更是燃烧了我青春期本就泛滥的雄性荷尔蒙,得以海捞现实光线下的各种情绪。

就是在今天——今天像一个孤岛,我看着它随波逐流,慢慢漂移——上午,我在微信上看到英国作家奈保尔说——他本来是一个印度人,写作者都怀有雄心壮志。事实上,所有的雄心壮志,假如其实现的可能性很大,是不是都应该建立在自我认知之上?遗憾的是,我对“何其为我”并不是十分有把握,我本人总是处在犹犹豫豫、浑浑噩噩中。

王龙飞在我的微信里给我留言,他说他的老家就要拆掉了,在此之前,他希望我有时间的话能接受他的邀请去他的老家看看。王龙飞首先是我的一个读者,然后才成为我小说中的一个人物。他先是在豆瓣上关注了我,经常给我留言,有一次甚至在留言中复述了一个长长的案件。案件蛮有意思,我也由此得知他是一个刑警。然后我们互留了电话和信箱,加了微信,慢慢的变成了熟人和朋友,这个过程当然少不了他的热情。

我念念不忘他的那个警察故事,一个花街少女杀人案件。他则借口说局里的案宗是保密的,他很后悔向我泄露了这件事,因为小说家是最好奇的,会打破砂锅问到底,而很多细节他都不便进一步透露,免得违反规定,知法犯法。其实根据他的叙述,我通过查阅当地报纸,很快知道了这件谋杀案的来龙去脉。这个案件在当时当地很轰动,引发了当地人对色情业、小姐和外来人员的排斥和抗议,溧阳晚报花了整整两个版面来报道。但是,让我怦然心动的并不是这个谋杀案本身,而是之前为了破案刑事组进行的一系列暗访和调查。王龙飞正是具体负责此次案件的刑警,后来还因为破案有功,晋升为刑警队长。我的打算是,即使无法查阅到当时的案宗记录,但如果有机会听当事人的回顾,也是很有价值的。

王龙飞告诉我,如果我接受他的邀请,去水城玩一次,让他做一次东道,好酒好菜好故事,他一定会让我满意而归。现在正巧他的老家要拆迁,他更是几次三番地力邀我去走一趟。他还帮我出主意,利用“谷歌地球”,不管历时多少年,对那个行将消失的村庄做全景截图,从村庄周边的鱼塘退渔还耕开始,到整个村庄夷为平地结束。然后截取部分图片作为注脚,为一篇小说做背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