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灰缸(第2/4页)

那时我才懂得,耐心听别人辩解是很重要的。“对不起,我不明白你的意思,”我勉强动了动嘴唇。“什么缓和的余地?什么影响恶劣?”我双手稳稳地搁在大腿上,昂着的头稍稍偏一点,帽子上的鸡头正对着她。我希望她觉得有四只眼睛盯着她,而不是两只。虽然我有钱有势,但她却有年资和校长的职位。办公室里热不可耐。我脱去大衣,扔在椅背上。即便这样,我还是像码头工人一样汗流浃背。

“劳拉怀疑上帝,”她说,“宗教常识课是唯一她似乎有点兴趣的科目。不过,她太离谱了,竟然写了一篇题为《上帝撒谎吗?》的文章。全班同学的思想都被搞乱了。”

“那她得出什么结论呢?”我问道,“关于上帝?”我心里暗暗吃惊,不过没有表现出来:我原以为在上帝这个问题上,劳拉是满不在乎的,但看来事实不是这样。

“她的结论是肯定的。”她低头看着办公桌,劳拉写的文章正摊在她面前。“她引用了——在这里——第二十二章《列王纪(上)》中上帝欺骗了以色列王亚哈的那一段。‘看啊,上帝把一个撒谎的灵魂放入了所有那些预言者的口中。’劳拉继续写道:如果上帝撒了一次谎,那么我们怎么知道他没撒第二次呢?我们又怎么能区别假预言和真预言呢?”

“不过,这个结论倒是符合逻辑的,”我说,“劳拉对《圣经》有她自己的见解。”

“要我看,”女校长恼火地说道,“撒旦也会照自己的意图引用《圣经》。劳拉进而又说,尽管上帝撒谎,却没有糊弄人——他派人传达的预言也总是正确的,但我们凡人不听。照她看来,上帝就像个电台播音员,而我们都是坏收音机。这样的比喻,至少可以说是不敬。”

“劳拉并没有不敬的意思,”我说,“反正没有对上帝不敬。”

女校长对我的话不以为然。“她不只是搞了这套似是而非的理论这件事。更严重的是,她第一个提出了这种问题。”

“劳拉喜欢刨根问底,”我说道,“尤其关于重要的问题。我确信你一定同意上帝是个重要的问题。我不明白凭什么说她是在添乱。”

“其他学生也是这个看法。他们认为,她是在——噢,是在逞能。她在向权威挑战。”

“就像基督曾经做过的那样,”我说,“也许当时有些人也这么想。”

她没有挑明说,这种事对于基督来说可能是百分之百正确,但对于一个十六岁的女孩来说就不合适了。“你还是不太明白。”她说道。她一边说,一边扭着双手。这是我从没见过的动作,我便饶有兴趣地仔细看着。“别人认为她——认为她是在出风头。或者说,有些人是这么认为的。还有些人认为她是个布尔什维克。其他的人则说她刁钻古怪。总之,她的不良形象引人注目。”

我开始明白她的意思了。“我不认为劳拉想出风头。”我说道。

“可这很难说!”我们两个人隔着办公桌,默默对视了片刻。“你知道,她后面还跟着一大帮学生。”女校长带着一丝妒忌说道。她等我吃透这句话,又接着说:“她常常旷课也是个大问题。她有健康问题,这我理解,不过……”

“什么健康问题?”我问道,“劳拉的身体可是好好的。”

“噢,考虑到那么多的医生预约,我想……”

“什么医生预约?”

“你没在上面签字?”她拿出来一扎信件。我一眼认出了那些便条纸,确实是我的。我翻了一下:便条不是我写的,却签着我的名字。

“我明白了。”我一面说,一面收起我的狼獾皮镶边大衣和手提包。“我得找劳拉好好谈谈。谢谢你的接待。”我握了握她的手指头。不言而喻,劳拉不得不退学了。

“我们确实尽力了。”可怜的女人说道。她简直要哭出来了。这又是一个“暴力小姐”——一个雇来的教书匠,心有余而力不足。她不是劳拉的对手。

那天晚上,理查德问起我同校长见面的情况。我告诉他,劳拉把全班都搞乱套了。

他非但没生气,似乎还挺高兴,简直有点佩服她。他还夸劳拉有股子骨气。他说,适度的反叛是一种有魄力的表现。他说,他自己就不喜欢上学,常常让老师下不了台。我并不认为这是劳拉的动机,但我没有说出口。

我没有向他提起伪造医生便条的事,那会引起轩然大波的。同老师捣乱是一码事,逃学完全是另一码事了。这多少算是一种不良行为。

“你不该仿冒我的字迹。”我私下对劳拉说道。

“我无法仿冒理查德的字迹。他的字和我们的太不一样了。你的要容易多了。”

“字迹可是私人的东西。仿冒别人的字迹就等于偷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