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片着色(第2/5页)

着色照片内容大多是身穿过时的大战时期军装的年轻士兵,也有新郎新娘的结婚照。还有毕业典礼、首次领受圣餐、庄严的全家福、婴孩的受洗、身穿礼服的姑娘、穿着聚会服装的孩子、小狗小猫之类。偶尔还有古怪的宠物,诸如乌龟、鹦鹉。难得也有躺在棺木内夭折的婴儿,脸色蜡黄,裹着绉纱。

着色的照片颜色都不清晰,看起来朦朦胧胧的,仿佛隔了一层干酪包布。这样一来,照片上的人物并没有显得更真实,看上去反而是超现实的:他们像是奇异国度的居民,绚丽而又沉默,却谈不上真实性。

劳拉告诉我她和埃尔伍德·默里面对面做些什么;她也告诉了瑞妮。我以为她会遭到反对,迎来一阵咆哮;我以为瑞妮会说她自贬身份,或者说她行为俗不可耐,放弃原则。谁能说得准,一个年轻姑娘和一个男子在无灯的暗室里会干些什么?但瑞妮认为,埃尔伍德并非雇劳拉为其工作,而是在教她,这是性质不同的另一码事。这使他与雇来的帮手处于同等地位。至于劳拉和他同处暗室,没人认为这会有什么危害,因为他是个娘娘腔很重的男人。我猜想,当瑞妮发觉劳拉除了上帝之外居然还对别的东西发生兴趣,她私下一定会感到宽慰。

劳拉自然对此发生了兴趣,但她又和往常一样沉迷进去。她悄悄拿了埃尔伍德的一些着色材料,还带了回家。我是偶然发现这事的:那天我正在书房随便翻阅书籍,突然注意到祖父本杰明的一些镶框照片。每张照片祖父都和一位不同的首相合影。现在的照片上,首相约翰·斯帕罗·汤普森爵士的脸呈现一种淡紫色;首相麦肯齐·鲍厄尔爵士的脸显出一种黄绿色;首相查尔斯·塔珀爵士的脸则变成了淡橙色。祖父本杰明的胡须全带上了一层淡红色。

那天晚上,我将她当场抓住。她的梳妆台上摊满了小管子、小刷子之类,还有以前我和她穿着天鹅绒裙子及“玛丽·简”牌皮鞋的合影。劳拉已经把照片从相框里取了出来,正在把我涂成一种浅蓝色。“劳拉,”我说,“你究竟在干什么?你为什么要给书房里的那些照片上色?父亲知道会勃然大怒的。”

“我只是练习一下而已,”劳拉答道,“反正照片上的人需要修饰一下。他们现在看起来好多了。”

“他们看上去怪怪的,”我说,“看上去病恹恹的。有谁的脸会是绿的!也没有紫的。”

劳拉不为所动。“这是他们灵魂的颜色,”她说道,“灵魂本来就应该是这种颜色。”

“你闯了大祸!家里人会知道是谁干的。”

“没人会看那些照片,”她说,“他们根本不在乎。”

“那好,但你千万别动祖母阿黛莉娅的照片,”我说道,“也别碰已去世的伯伯、叔叔们!否则父亲会扒了你的皮!”

“我想把他们涂成金色,表现他们的光辉形象,”她说,“可惜没有金色的颜料。我说的是伯伯、叔叔们,不是祖母。我要把她涂成铁灰色。”

“你敢!父亲可不相信什么光辉形象之类。你最好把这些颜料还回去,免得别人说你偷窃。”

“我又没用多少,”她说道,“再说,我送给埃尔伍德一罐果酱。这是公平交易。”

“我猜,那一定是瑞妮的果酱。是从冷藏室拿来的吧——你事先问过她吗?要知道,她可是点过数的。”我拿起我们俩的那张合影。“为什么我是蓝色的?”

“因为你睡着了。”她回答说。

劳拉不仅仅偷回来着色颜料。她的工作之一是将照片归档。埃尔伍德喜欢他的办公室和暗室整洁有序。他把底片保存在透明纸信封内,根据拍摄日期整理成册。这样一来,劳拉便能轻而易举地找到野餐那天的底片。于是,她印了两张黑白照片;这是有一天埃尔伍德外出时,只剩下她一个人时干的。这事她谁也没告诉,甚至也没告诉我——后来我才知道。印完照片后,她把底片塞进包里带回了家。她并不认为这是偷窃,因为开头埃尔伍德未经过我们同意就偷拍了这些照片,她只不过拿回那些根本不属于他的东西而已。

当她达到目的以后,就不再去埃尔伍德的办公室了。她没向埃尔伍德说明原因,也没有事先知会一声。我觉得她这样做够笨的;确实也是这样,因为埃尔伍德感到了轻视。他试图从瑞妮那儿了解劳拉是否病了,但瑞妮只告诉他劳拉对摄影的热情一定是冷下来了。这个小姑娘满脑子的主意;她总是对某一件事着迷,现在肯定是在迷上别的东西了。

这下可激起了埃尔伍德的好奇心。他开始密切注意劳拉,比平时更加“多管闲事”。我不能称此为“监视”活动——他并没有埋伏在暗处。他只是对劳拉多加注意。(然而,他还没有发现劳拉偷他的底片。他从未想过劳拉找他学摄影可能是别有用心。劳拉眼睛睁得大大的,目光坦诚,额头又圆又光,几乎没有人怀疑她表里不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