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卡罗来纳 South Carolina(第11/16页)

开门的女孩看着科拉,目光里带着怀疑,她讲明自己的身份也不管用。

“我想她叫贝茜来着。”女孩说。她又瘦又小,可她死死地抓着门,好像巴不得整个人扑上来,把入侵者挡在门外。“可你说你叫科拉。”

科拉只怪大夫让她心烦意乱。她解释说,主人叫她贝茜,可是在营区里大伙都叫她科拉,因为她长得太像母亲了。

“安德森太太不在家。”女孩说,“孩子们在跟小朋友玩呢。你最好等她在家时再来。”她关上了门。

就这一次,科拉抄了近路回家。跟西泽谈谈也许有用,可他在工厂。她在床上一直躺到晚饭时间。从那天起,她去博物馆就走另一条路了,好避开安德森家。

两个星期之后,菲尔茨先生决定让模特们正儿八经地参观一下博物馆。艾西丝和贝蒂在大玻璃后面所花的时间,已经让表演技巧得到了提高。她俩做出一副真心感兴趣的样子,听菲尔茨先生滔滔不绝地讲解南瓜的横切面,白橡树历史悠久的年轮,切开的晶洞里玻璃牙齿似的粉红水晶,还有科学家们用特殊化合物保存下来的小甲虫和小蚂蚁。填塞起来的狼獾带着凝固的微笑,红尾巴的老鹰俯冲到一半便戛然而止,笨拙的黑熊扑向橱窗,看到这些,姑娘们一阵窃笑。捕食者在大开杀戒的当口,被捉了个正着。

科拉凝视着白人蜡做的脸。菲尔茨先生的三个模特是仅有的活展品。白人是用石膏、铁丝和颜料做出来的。在一个橱窗里,有两位首批移民,身穿厚羊毛马裤和紧身上衣,指着普利茅斯岩,身后的壁画上,与他们同行的航海者正在船上观望。经历了寻找新开端的危险航程,此时总算有了安全感。在另一个橱窗里,博物馆布置了港口的场面,白人殖民者装扮成莫霍克印第安人的模样,脸上带着夸张的欢欣,将茶叶箱掷到船外。人在一生当中戴着不同的枷锁,但要理解反抗并不困难,即便反抗者为了免受指责而穿上了戏装。

模特们像掏钱的看客那样走到展品前。两位坚定的考察者在山脊上指点江山,眺望西部的山脉,他们前方是一片神秘的国土,带着危险,有待发现。谁知道那里埋伏着什么?他们是自己生命的主人,无所畏惧地迎向未来。

在最后一个橱窗里,一个红鬼印第安人从三个仪表堂堂的白人手中接过一片羊皮纸,白人的手张开着,做出谈判的姿态。

“那是什么?”艾西丝问。

“那是一顶真正的圆锥形帐篷。”菲尔茨先生说,“每个场景我们都想讲一个故事,阐述美国的历程。人人都知道这次历史性遭遇的真相,但是看到它在你眼前……”

“他们在那里面睡觉?”艾西丝问。

他做了讲解。听完以后,姑娘们就回到自己的窗子里去了。

“你有何高见,约翰船长?”科拉问同船的水手,“这就是我们历史性遭遇的真相吗?”她近来蛮喜欢跟这位假人拉拉家常,增加一些观众眼里的戏剧效果。他脸上的颜料已经剥落,下面灰色的蜡都露出来了。

科拉觉得,肚子里塞得满满的土狼在架子上可没撒谎。蚁冢和岩石也说出了自己的真相。可是在白人的展览里,不准确和不一致的地方实在太多,都快赶上科拉工作的这三个展厅了。这里没有被绑架的男孩在刷洗甲板,讨白人绑架者的欢心。那一个非洲男孩朝气蓬勃,科拉还穿着他那双漂亮的皮靴呢,可他必定是上了镣子,锁在底舱,就着自己的秽物刷洗自己的身体。是的,奴隶有时也干些纺织的活儿,可大多数时候没这回事。从来没有哪个奴隶是昏倒在纺车上死掉的,也没有谁是因为弄乱了棉纱而遭到宰杀。可是没人想说一说这世界真正的安排。也没人想听。此时此刻那些在展厅玻璃另一面的白妖怪们肯定不想听,他们只顾着用油腻腻的口鼻拱着玻璃,轻蔑地笑啊,叫啊。真相就是商店橱窗里不断变换的展品,在你看不到的时候任人摆弄,看上去很美,可你永远够不着。

白人来到这块大陆,是为了一个全新的开始,为了逃离主人的暴政,就像曾经逃离残暴主人的自由民一样。他们坚持自己的理想,却否定别人同样的理想。从前在兰德尔种植园,科拉有好多次听过迈克尔背诵《独立宣言》,他的声音像一个愤怒的幽灵,在全村飘荡。她听不懂那些字眼儿,最起码大部分都不理解,但“生而平等”这几个字不能不引起她的注意。写出这些话的白人想必对此也不理解,因为“所有人”并不真的意味着所有人。因为他们夺走属于别人的东西,无论那是你能抓在手里的,比如泥土,还是你抓不住的,比如自由。她耕种和采收过的土地本来是印第安人的家园。她知道白人夸耀一次又一次的大屠杀多么见效,他们杀死妇女和婴儿,在摇篮里扼杀他们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