佐治亚 Georgia(第12/21页)

他们骑马巡视田地,比较南北两个半区的收获进度。特伦斯和康奈利穿过棉田,所到之处,附近的奴隶无不以疯狂的干劲加倍努力。几个星期以来,工人们一直在劈斩野草,把锄头刨进垄沟。棉株现在已经长到科拉肩膀的高度,弯曲着,摇曳着,叶子疯长,棉桃每天早晨都大上一圈。到下个月,棉铃便将熟裂,吐絮。白人经过时,她乞求棉株快快长高,高到让她藏身其后。他们继续前行,她看到他们的背影。这时特伦斯转过身来了。他点点头,冲她举了举手杖,然后继续向前。

过了两天,詹姆斯死了。他的肾脏,医生说。

兰德尔种植园的长期居民不禁拿父子二人的葬礼做一番比较。在种植园主的团体里,老兰德尔一直是受人尊敬的成员。西部的骑手如今攫取了全部的关注,但兰德尔及其同道才是真正的拓荒者,多少年以前便在这潮湿的佐治亚地狱开疆辟土,求得生机。经营种植园的同行对他敬爱有加,因为他目光远大,是本地区转营棉花的第一人,引领着这场有利可图的进军。很多青年农民被贷款压得喘不过气,来找兰德尔寻求建议——建议是免费而慷慨的——并在他那个时代掌握了令人艳羡的农场。

奴隶们获准收工,参加老兰德尔的葬礼。他们挤在一起,安静地站立,看着优雅的白人男女向那深受爱戴的父亲表达敬意。大屋的黑鬼充任抬棺的,一开始所有人都认为这丢人现眼,但略加思量之后,便将它视为一种真情实感的表征,他们也曾这样喜爱自己的奴隶,一如在更天真的日子吮吸奶妈的乳头,又比如入浴时让侍者把一只手伸到肥皂水下滑动。仪式结束后下起了雨。追悼会被迫结束,但人人感到如释重负,因为干旱持续了太久的时间。棉花渴了。

到詹姆斯过世的时候,兰德尔家的两个儿子已经与父亲的同辈和门生切断了社交纽带。詹姆斯有很多纸面上的生意伙伴,其中有些人他也当面见过,但他没什么朋友。扼要地讲,特伦斯的哥哥从来没觉得不通人情有什么不妥。参加他葬礼的人屈指可数。奴隶在田间劳动——收获临近,理所应当。这完全符合他的遗愿,特伦斯说。詹姆斯葬在靠近父母的地方,他们丰饶的土地上僻静的一角,紧挨着父亲的两条大狗柏拉图和狄摩西尼,它们生前受到所有人的喜爱,人和黑鬼皆然,哪怕它们不停地骚扰小鸡。

特伦斯前往新奥尔良,理顺哥哥在棉花贸易上的生意来往。虽然从来没有什么逃跑的好时机,但特伦斯兼管南北两区已让这一点大可商榷。北半区过去总是享有相对宽松的氛围。詹姆斯的冷酷和残忍不亚于任何白人,但与弟弟相比,他毕竟还算温和的化身。南半区传出的故事,即使不看细节,光从数量上来说,也足以让人胆战心寒。

大安东尼抓住了机会。他不算村里最聪明的青年,但没人能说他对机会欠缺判断。这是梅布尔之后的第一次逃亡企图。他挑战巫婆的咒语,没有出事,跑出去二十六英里,才被人发现躺在干草棚里打盹。治安官用自家亲戚打造的铁笼子,把大安东尼送了回来。“逃而复还,笼鸟槛猿。”铁笼前面给笼中人的名字留了空位,但一直无人起意加以利用。他们离开时带走了笼子。

在大安东尼受罚的前夜——但凡白人推迟惩罚,肯定是要安排大戏——西泽拜访了伶仃屋。玛丽放他入内。她迷惑不解。访客登门历来难得一见,至于男客,便只有带来坏消息的工头。对这男青年的意图,科拉没有告诉任何人。

阁楼挤满了女人,不是在睡觉就是在偷听。科拉把正在缝补的东西放到地上,带他出了门。

老兰德尔曾希望儿孙满堂,因此建起校舍。这些残垣断壁现在一片荒凉,怎么也不像很快就能物尽其用。自从兰德尔的两个儿子完成了教育,此地便只用于幽会,修习各种别具一格的课业。小可爱看见西泽和科拉走向那里,朋友的打趣弄得科拉连连摇头。

破败的校舍散发出腐烂的味道。小动物定期来这儿落脚。桌子椅子很久以前便已撤除,为枯枝败叶和蜘蛛网腾出了地盘。她很想知道西泽和弗朗西丝在一起时,是否也曾带她来过此地,是否和她干过什么。西泽已经见过科拉被剥得精光的样子了,那是在她挨鞭子的时候,鲜血涌流,盖住了皮肉。

西泽检查了一下窗外,然后说:“你受苦了,我很难过。”

“他们就是这样的。”科拉说。

两个星期前她还把他当成傻子。这个夜晚,他的表现超出了实际的年龄,像一个饱经世故的老手,给你讲一个故事,而故事的真意要过上几天,甚至几个星期,当事实再也无法回避时,你才能领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