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第15/17页)

“不过,男人的身体肥胖也罢,骨瘦如柴也罢,女人似乎都并不怎么介意的。”收说道。

“或许有那种人吧。但是,我很讨厌那些肩膀过窄抑或大腹便便的男人。”鞠子说道。倘若由她来组织内阁,那么所有的内阁官僚都将只会安排30岁以下肌肉强壮的美貌男性来担任。鞠子决不像一般的女人那样动辄开口说什么“爱我吧”。收只需茫然地端坐在自己世界的中心,即保持怠惰的状态便可以了。

两个人像是理所当然地走进了旅馆。巨大的床铺被安置在红色地毯的中央,枕边的墙纸是金色的。在地毯的尽头有一个室内小院,小院仿效龙安寺的石头庭园,让岩石突出在一片白砂之上。在这个可怕的房间里,本间夫人催促收赶快脱掉衣服。他站在粗俗的背景前面,变成了一具裸露的身体。夫人目不转睛地带着愉悦的神情望着他,说道:“多像一座雕塑呀!”她走近他,犹如在毛皮店触摸毛皮一般,带着欣赏的表情触摸他的身体,然后轻轻地咬住他那桦木色的乳头。而此时鞠子还依旧整齐地穿着衣服。

不过,鞠子并非故意摆出一副女雕刻家的架势。只是她认为观赏、抚摸纯属审美的范畴,与羞耻和罪恶毫无关系。她之所以不宽衣解带,仅仅是缘于刺眼的光线,而并不意味着超出了一般女人只愿意在薄暗中脱掉衣服的习惯之外的东西。果然,当进入床榻时,鞠子关灭了所有的灯光。她是羞耻心的化身。她很正常,与一般人别无两样,真挚而诚恳,毫无那种随随便便、意气用事的地方。鞠子的特色只在于与一般人相比多少有些过于诚实了。

另一方面收有些微妙地感觉到了一种失望。之所以说“微妙”,是因为这种失望的性质就连他自己也不能完全把握。本以为遇到了自己梦寐以求的女人,可现在又产生了一种并非如此的感觉。所谓的“梦寐以求”,究竟意味着什么呢?倘若对此进行一般思考,又不免令人哑然失言。

在做爱的过程中,他的存在又变得模糊不定了。他被融解了。他存在的保障已不知去向。于是他发现自己是那么孤独伶俜,发现自己被茫然地抛置在做爱这一行为的背后。刚才曾那样赞美他的肉体,在眼前清晰地映现出他存在的这同一个女人,现在却双目紧闭,沦陷在女人自身的那种陶醉感的深渊底部,蜕变为一个与收的整体存在毫无关联的东西,沉没在那无论怎么呼唤也音讯杳无的远方。

收认为这种事情是不可能发生的,可人生中常常发生的却正好是“这种事情”。这一切是无法更改的,即使倍加注意和训练,实施改良,对这个年轻的演员来说,也都没有比在床榻上看到别人的演技更可厌的事情了。与其看到那种丑恶的东西,倒毋宁一死了之。

在美丽和威严这一点上,鞠子的身体与她的脸蛋颇有类似之处。在她丰腴的胸脯上耸立着高高的Rx房,上半身陡然在腰间收缩变细,没有半点脆弱和粗糙的地方,显得丰满而优雅。肌肤的每一个部位都柔软光滑,充满强烈的弹性。这一切都是无可挑剔的。

事后,当收点亮枕边的台灯时,鞠子用赠送给别人中意的礼物后那种心满意足的自信语气问道:“爱我吗?”这个问题显得那么顺理成章,而且听起来时间与地点都颇为得当,以致于反而使收十分不快。“以为我会爱别人吗?”——好一阵子他都暗自对女人的判断失误束手无策,但毋庸置疑,他最后还是做出了一个不失体面的答复。

床榻四周弥漫着的那种没有季节感的、低劣房间中死寂的氛围,无疑是很可怕的。墙纸的金箔、地毯的红色、庭院的石砂,在深夜释放出过于鲜艳的色彩。突然隔壁响起了排放洗澡水的声音,热水被排水口吸进去的那种悲恸欲绝的尖叫声螯刺着人们的耳膜。过一会儿又平息了……这是一个与收迄今为止所度过的没有什么两样的夜晚。

收具有怠惰的才能、消闲的才能。在他看来,一人独处与两人厮守沒什么两样,只是两人厮守要多少好受一点而已。他对情事的兴趣也仅限于这种程度。但对于女人来说,这恰恰是最刺激、最能撩拨人的东西,所以他与本间夫人的关系一直持续到了新的一年。收对鞠子给自己买了那么多各式各样的东西很是吃惊,正如母亲所预言的那样,收的西服和外套在一个冬天里竟然增加了5套,而且全都是约翰·库柏、多米尔·弗雷等名牌极品。

一月中旬的一天,他穿着订做的第一件西服和外套在寒冷的大街上徘徊时,与镜子不期而遇了。因寒冷而冻成了桃红色的鼻尖使镜子看起来就像是一个女学生。

“好久不见了。”她盯视着他的衣服,说道,“看来是大获成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