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第14/17页)

鞠子对剧作座的美男子须堂颇为有意,也曾和须堂一起跳过两三次舞,无奈须堂是个有妻室的男人,而更糟糕的是,他竟然十分迷恋自己的老婆,致使鞠子只好死了那颗心,索性带着两三个年轻演员出去寻开心。正因为这个原因,剧作座的年轻女演员就像讨厌蛇蝎一样讨厌鞠子。一天晚上,当她到《秋》剧的后台邀约青年们时,她遇见了一个很少看到的青年正从走廊上匆匆走过。

“他是谁?”她问旁边的男人。

“他叫舟木收,一个自诩为美男子的大懒鬼。”

“不过,他难道不是一个真的美男子吗?”

“他是实习演员中的头号懒鬼呐,甚至于不怎么在后台露面。”

——那天晚上,鞠子硬是通过别人邀请了收。在跳舞的时候彼此商定了今夜的约会。

……三言两语之间,收发现,在迄今为止接触的女性中最为漂亮的鞠子居然用一种非常不合时宜的口吻在说话。他感到很吃惊。两个人初次单独约会,鞠子便一改常态,毫不吝啬地大肆赞美男性。

“我最喜欢长着粗犷的体形却又脸蛋俊秀的青年。俊秀的脸蛋为粗犷的体形而害羞,而粗犷的体形又为俊秀的脸蛋而害羞,这有多可爱呀。而你就正好属于这一类。”鞠子说道。她有一种癖好,喜欢从正面目光直直地盯视对方。她的瞳仁乌黑而强悍,收感到自己第一次遇到了真正渴望的女人。

他第一次碰上像鞠子这样忘却了并蔑视自己美丽的女人。尽管如此,这丝毫也不妨碍她的美。收所谋求的正是这样的女人。

鞠子梳着微微有点古朴的发型,从而使她脸上的线条显得更加柔和了。但她细直的鼻梁、性感的大嘴巴、深邃而锐利的目光,无不充满了混合着美丽与权力的罕有风韵。她那大牙的漂亮排列中隐含着动物性的刻薄和冷酷。珍珠项链映照出小灯泡不断变幻的光影,将珍珠变得忽而暗红、忽而发蓝、忽而发紫、忽而发黄。

在跳舞的时候,她反复赞叹道:

“多漂亮的肩膀啊!”

“多漂亮的胸脯啊!”

“你呀,长着一双很漂亮的胳膊呐。”

女人出口赞美自己肉体的一言一语使收变得沉醉了。女人的话语化作了镜子,在眼前的黑暗中浮现出他苦苦练就的肌肉的幻影。而如今这对于收的爱来说,已成为必不可少的手续。当女人如此赞美他的身体时,他的内心里涌起了阵阵共鸣。因为这些话无一不一语中的。的确,这样的女人是颇为罕见的。好些话像是却又不是故作的奉承,像是却又不是一种言语的技巧,而属于她本能的天性使她脱口而出的心语。对于收来说,女人特意对自己大加赞美也是大有必要的,因为语言会将一个个爱抚擢升为观念,赋予收的肌肉以独特的价值,并以语言为媒介建筑起收自身的眼睛也能清楚看见的肉体,从而保证他的存在。

可惜的是,本间夫人的话语里缺乏一双想象力的翅膀。因此,收不可能依靠那些话语而变成自己以外的东西,比如说罗密欧、斗牛士、年轻的水手等等。他只能看见另一个收,一个充满了肌肉的青年。

如果把收说成是一个知性的男人,谁都会噗哧大笑吧。他不应该被叫作知性的男人。他只是一个自我意识在其本质上能够无限远离知性世界的典型人物。

跳了很多次舞,又重新回到了座位上,两个人开始了幸福的举动。男人把手搭在女人的肩上,而女人则把头靠在男人的胸脯上,这比舞台上的动作还要显得怠惰,并更富于日常性,所以姑且上能称之为幸福吧。黑色晚礼服的美丽女人与白色套头毛衣的男青年,正因为这一对情侣穿着上的不协调才更显得充满了色情吧……酒代替了风流的谈话。鞠子这一次又对男人嗫嚅道:“多漂亮的腿啊。”当鞠子这样说的时候,她用的是夜总会的女人们说“摸摸我的腿也无妨”的那种口吻。但是收全然不具备把自己看作一个知性的或精神的男人的那种自尊心,所以他不可能从中感受到屈辱这类的东西。

女人稍稍镇静下来,又开始讲起她刚才出席的那个无聊聚会上的事情。那儿尽是些老人,半数以上都是外国人,其中一个50岁上下的美国人长着堆满横肉的毫无表情的脸,喋喋不休地说着话,还不时像下颚脱了臼似地,露出雪白的假牙笑个不停,其实无非是为了强调自己所说的俏皮话的效果。还有一个讲英语的德国人,他把“war”发成“bar”,以致于他说了些什么,谁也不明白。而在床榻上从不曾拧过鞠子屁股的丈夫竟然在如此无聊的晚会上悄悄走过来,为了寻开心而使劲拧了一把鞠子的臀部。

鞠子把她的丈夫描绘成一个肥胖的怪物。